學音樂?還是學樂器?-學生在病房奏響「生命」
安寧病房裡,阿公僵滯的眼角,幾個月都沒有反應,機器上的「數字」證明他活著。阿嬤想握住他生命的尾聲,但綣曲蒼白的手指,也停擺半年了。
高雄師範大學音樂系的陳希茹老師正要離開,社工神色匆匆追到電梯口,「...阿嬤決定放下了,但她想用《「四」「月」「望」「雨」》送他最後一程...」。阿公以前在美濃種菸草,總在第一場春雨過後,哼唱鄧雨賢的歌。
如果大學只教技巧 學生要怎麼走出去!?
但是,高師大的琴房裡,高師大學生筱霓和她的弦樂四重奏走不出自己的世界。技巧無話可說,卻只有樂器共振,沒有情感共鳴,要怎麼幫阿嬤向阿公道別?
「因為她們沒遇到『老畢』!」那是陳希茹老師對「數字與音樂之父」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 of Samos)的暱稱。2600年前,老畢到古夫金字塔「考古」,發現5500年前,埃及人用3:4:5的結繩比例,解譯出和無垠宇宙連結的密碼。
老畢試著排列這些神秘數字,切割成今天的「豆芽菜」:二分、四分、八分音符...,設計出一組排鐘,聽出讓彼此共鳴的節奏,而且相信這『秘方』有療癒力,可以重新校正扭曲的心靈,讓萬物回歸和諧。他還用一個酒鬼做實驗,幫他建立正常生活!他把這音樂所及的範圍稱為「宇宙」(Universe),而大學(University)正是宇宙原理所在的地方。
「如果大學只教技巧,沒有知性樂趣、美學感動與倫理意義,學生要怎麼走出去,體會生態災難與人性苦楚,」追求名利的教學,會把學生鎖在技術代工的世界,難以跨出創作侷限,連自己的美好都感受不到,遑論共鳴。
「況且,學音樂的孩子從小優渥,卻要不斷被逼著比賽,拚出你死我活,挫折當三餐,一些孩子漸漸封閉自我,痛!隱隱的,發不出聲音!」陳老師說。
理論上,音樂美學會解開他們身上的枷鎖,但,儘管投影片上是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數字美學的完美傑作,「學生還是聽得霧煞煞!」陳老師想把學生帶出琴房,透過助人找到信心與成就,替自己和阿嬤探索生命的出口。「但是...,那是安寧病房耶!」筱霓的恐懼與抗拒,用聽的比較能理解。
讓音樂自己來 找到阿公的生命之歌
「我承諾她們在走道演出就好,其它,就讓音樂自己來!」「無言以對時,音樂會主動縫合被語言撕裂的世界。」這可是音樂社會學大師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在教科書裡說的。學生開始有興趣了。
走出自己的空間談何容易,她們需要時間。沒問題!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受到老畢的啟發,算出了讓時間暫緩的時空「相對論」—— 只要學生學會「放下」,先放下手邊的提琴就好!
學生願意嘗試了...。 「條件是,我開車幫她們載樂器,那些是他們的寶貝!他們寧可騎車或搭車,穿梭學校與醫院之間」以前只知「分部」,不懂「分組」的孩子,現在要針對不同樓層、病房差異,設計不同曲目。癌末的、長照的、產後的、兒童的...,總不能在安寧病房演奏貝多芬的「命運」吧。「還有,像你這種做社會設計的,別只出一張嘴!」任何噪音都無法說服一個音樂學家。
「醫院的支持很重要,我們先在大廳辦音樂會試水溫」,當時護理師工作壓力大,想替病人採購穿戴式生理訊號裝置,但所費不貲!舉辦一場募款音樂會的想法,就這麼一拍即合。
當天,表演到一半,院方卻匆匆叫停,學生一陣錯愕,還差點哭出來!但嘎然中止的原因,竟是因為樂音早就掏空現場荷包,輕鬆達標。「院方體貼孩子,想讓他們早點休息!」音樂的社會影響力,讓學生找回失落已久的成就與自信。
家屬的意願更關鍵,但最大的抗拒源自最深的恐懼——怕親人再也回不來!「有時你只能窩在某個樓層角落,試探即興一小段,讓他們慢慢接受你,也一起學習『放下』」,但軟釘子難免。
學生撩下去了,分頭尋找阿公的生命之歌,分組企劃,練習溝通,樓層間上上下下,走道裡來來回回...,手扶架與手推車穿梭在《四季紅》的節奏裡,「旁聽的」變多了,哼唱的出現了。這是鄧雨賢的書房外,午後春雨滴答的聲音:「明顯的節拍,由急而緩,停留,靜止,反覆——延續不絕。」
時間到了,筱霓的弦樂四重奏,用《雨夜花》的繽紛向阿公致敬,徐徐的《望春風》來到尾聲。清晰的節奏裡,阿公的眼角緩緩汨出一滴久違阿嬤的淚水。他的手指,認出了她,微微顫抖,在彼此掌心中,兩老翩然起舞。時間停止下來,當下,學生跨出了自己,那晚,在另一個時空,他們終於遇見了老畢。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