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死掉了」 沒有眼淚的小男孩有誰在乎?
「我的弟弟死掉了」當9歲男孩無意間說出這句話時,面無表情、沒有顯露任何難過情緒。
小男孩的班導師想起這一幕,仍心疼不已。小男孩父母離異,爸爸打零工維生,媽媽不知去向。
每天放學,他要搭30分鐘的社區巴士,拐過17.5公里的蜿蜒山路,在空無一人的家中放下書包;晚上姨婆會到家中幫忙煮晚餐,照料他與3個弟妹,爸爸時常醉醺醺回家,意識不清對著孩子大爆粗口。
小男孩領口破了個大洞,但似乎沒人在意,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習慣性皺著眉頭。
小男孩地學校緊鄰觀光老街,平日地老街少去了人聲的喧囂,做生意的店家零零落落,轉進小巷,走約100公尺,傍山而建地烏來國小,傳出嘹亮地泰雅古謠。
一早,小男孩懶洋洋地走進教室,拿出昨晚的回家功課,生字本上一片空白,在老師的督促下,他拿起鉛筆,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寫,彷彿這個世界的所有提醒,都與他無關。
小男孩有時會開玩笑地跟班導師提到「我都沒有吃飯」,每到月底,班導師會協助他打包營養午餐飯菜回家當晚餐,但比起物資的欠缺,老師更擔心他心靈的孤寂空洞。
班導師說,當小男孩跟他說「弟弟死掉了」,他沒有情緒、沒有眼淚,就像是淡淡地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當其他同齡的孩子無憂歡笑時,小男孩卻得壓抑自己的情緒,隱藏他的表情與心情。
國語造句本上偶爾可以窺見小男孩的心,歪斜的字體寫著「我很想媽媽」。
因為家庭功能缺乏,每天的課後輔導,老師想盯著他把作業寫完,但因爸爸沒有交通工具、無法接送,為了讓小男孩能趕末班公車回部落,爸爸跟老師說「老師,拜託你不要留他」,離開學校的小男孩,四處遊蕩,天黑了就進屋裡發呆、看電視。
「面對先投降的大人,再有心的老師也無能為力。」班導師說,學校不可能取代家庭功能,若是家長常不在家或是家庭時常有爭吵,孩子會呈現煩躁、低落的狀態,小男孩的心穩定不下來,對學業沒有期待與衝勁。
「因為沒遇見、沒看過、沒聽過所以不會。」烏來國小老師陳靜霖說,偏鄉孩子的知識與詞彙量,與都市同齡小孩有很大落差,他們回家大多只有長輩陪伴,但因為老人家不太會講國語,爸媽又在外工作,缺乏溝通的機會。
烏來國中小校長洪慶源分析,部落、偏遠鄉鎮在都市化的環境刺激下,有能力的人口出走,沒有能力的人口留下來,但是偏鄉的就業機會不多,導致家裡收入不穩定。
洪慶源說,家長可能自己都吃不飽了,經濟不穩定連帶影響孩子的學習狀況,家長對孩子的學習要求相對就弱,孩子對自己期望也越來越低。
阿祖是我的媽媽
「他其實跟我說過,他很想媽媽,有時邊寫作業邊掉淚,問他怎麼不把聯絡本給爸爸簽名,他說不想。」小男孩的老師說。
升上三年級的小男孩,不像以往笑得燦爛,他變得不愛說話,下了課就靜靜趴在座位上發呆。他的父母在暑假時離婚,媽媽離開家中後,由70多歲的阿祖照顧他與哥哥。
老師從未看過他的爸爸,每天放學,阿祖會拖著老邁的步伐來接他,因為家裡沒有能力負擔他去安親班,放學後小男孩就到學校操場、大街上閒晃,阿祖不見他人影,時常得到學校找人。
老師說,因為阿祖不識字,因此聯絡本只能請住在附近的姑婆幫忙簽名,老師曾問,聯絡本怎麼不拿給爸爸簽名?爸爸不就在家裡嗎?小男孩倔強地回答,他不想,他很氣爸爸對他不聞不問。
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每到家長日,其他同學都有父母陪,小男孩變得更加沉默了。
小男孩是低收入戶,有時他會問老師,「為什麼他不用繳學費,跟別人不一樣?」顯得有點自卑;老師鼓勵他,要好好用功讀書,之後可以分擔阿祖的辛苦,小男孩點點頭,但過沒幾天,又是一副對生活沒有盼望的樣子。
因為阿祖比較少跟老師聯絡,小男孩開始學會鑽漏洞,回家要訂正的功課,他常常不訂正就來學校,瑞芳國小賴老師說,老師常感到很無力,因為現實面有很大阻力,偏鄉孩子生活日常都缺乏人照顧了,更別說追求夢想了。
小男孩在操場跑過一圈又一圈,他說以後想當運動員,問他家人知道嗎?他搖搖頭。
「唯一的知識來源是八點檔鄉土劇」瑞芳國小三年級賴老師說,現在的鄉土劇內容也不是很正向,再加上阿祖年紀很大了,習慣溺愛,稍不盯緊品性,就可能走偏。
賴老師說,有些隔代教養的孩子會學習上一代的不良行為,像是有個孩子爸爸入獄,由阿嬤照顧,他看爸爸對阿嬤很沒禮貌,孩子也就學著大小聲,看爸爸都沒工作,跟阿公阿嬤要錢,孩子也習慣伸手、不勞而獲。
先天不良的困境
偏鄉的孩子,隔代教養、新住民、低收入戶等弱勢家庭約佔8成,孩子回到家中,若是沒有人適當帶領,可能在街上四處遊蕩。
陪伴可為孩子帶來希望,儘管家庭功能不彰,但學校的老師、企業的志工,只要多一點愛與尊重,或許就能為孩子的未來,帶來更多可能。
科技是孩子實現夢想的翅膀,可為他們跨越城鄉差距,有機會讓他們在先天不良的家庭困境中,尋一個契機。
數位落差造成文化藩籬
根據國家發展會106年個人家戶數位機會調查顯示,台灣12歲以上民眾的網路使用率突破8成,但是偏鄉的數位落差,比想像中還嚴重許多。
瑞芳國小賴老師說,許多學生家裡沒有電腦,會有民間基金會捐贈二手電腦,但因為偏鄉隔代教養、外配家庭多,就算家中有電腦,也沒有多餘金錢裝設網路,電腦淪為家中最遙不可及的裝飾品。
老師曾在課堂上問學生「哆拉A夢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卻被反問「什麼是哆拉A夢?」再問學生「你有吃過吳郭魚嗎」孩子困惑地搖頭。
空有設備 缺乏學習動機
近年來,許多偏鄉小校的數位落差情形獲各界重視,教育單位、企業投入資源,偏鄉學生人人一台平板電腦,用的是最新的資訊設備,比都市學校的孩子用的設備還要新、還要好,但這真的是偏鄉孩子需要的嗎?
有些學校甚至還有空拍機等設備,但若缺乏人適當的引導、陪伴,再好的設備也是枉然。偏鄉師資流動率高,要聘個電腦老師,得要招聘多次,可能還沒有老師願意來,再新的設備也只能堆在電腦教室。
「偏鄉學校內有圖書館,放滿許多企業捐贈的新書,但總是小貓兩三隻。」烏來國中小教學組長高家瑋說,偏鄉不缺圖書資源,但孩子缺乏學習動機、沒有養成閱讀習慣,老師只能盡量鼓勵學生多閱讀,但也不可能一直陪著學生,成效有限。
一名學校替代役分享,曾經有個孩子,不知為何沒有來上課,聯絡家長發現孩子早已到校,翻遍校園,發現孩子無聲躲在角落廁所裡一整天,問他為什麼躲起來?他怯生生答,因為作業沒寫,怕被罵。
遇到挫折時,沒有大人給他的擁抱與勇氣,他們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現狀。
「因為缺乏陪伴,孩子們遇到困難,傾向逃避」這名替代役說,曾有學生要去參加語文競賽,焦慮掛在臉上,覺得自己一定贏不了;還有學生擔心自己大隊接力跑不好,比賽當天乾脆鬧失蹤,這樣的情況在偏鄉小校屢見不鮮。
孩子的夢 誰聽他們說
曾有小朋友打電話給他,抱怨媽媽每天都在打麻將,替代役充當他的生命線,讓本該無憂的小孩,有傾訴的出口,他認為,偏鄉孩子不缺物資,缺乏聽他們說話的人。
烏來國小老師陳靜霖說,孩子還那麼小的時候,如果家長沒有陪伴的話,他的心比較不穩定,會有憤怒、不積極等負面情緒,有家長陪伴的孩子,比較能跟同學相處在一起,情緒比較穩定。
她曾聽過學生自暴自棄說,反正我就是沒有媽媽,我以後就是要當宅男。
九份國小老師周筱梅說,許多偏鄉孩子的父母,一天要兼多份差,往往孩子睡了才回到家,孩子被迫自己面對生活瑣事與挫折,有些孩子遇到事情,即便是小事,他連試都沒試,就說做不到,口中嚷嚷我不會,就真的不去嘗試,開口閉口都是負面的情緒。
萬里國小老師洪慈妤說,偏鄉小校會努力為學生創造很多表現的機會,讓他們參加各種比賽,給很多的舞台,但會參加的永遠都是那些表現突出的孩子,其他那些被動、需要被拉一把的孩子,該做的功課都像在應付,覺得有寫就好,沒有在思考。
「礙於現實真的沒辦法,家長比小孩最先放棄學習」九份國小老師周筱梅說,她有名學生的媽媽是越南新住民,爸爸是臨時工,因為工作不穩定,爸爸與媽媽同時兼好幾份工作,要扶養上一代的阿公阿嬤,也要照顧3名子女,迫於經濟壓力,實在沒有多餘心力盯孩子的功課。
有的家長國小畢業,觀念上認為讀書不如賺錢。萬里國小三年級老師洪慈妤說,她有時會在聯絡本上提醒家長,孩子功課沒寫或在學校有負面情緒,家長從不簽名,家長日也很少參加。
心要先穩定下來 才能學習
洪慈妤說,經濟能力稍可負擔的家庭,會送孩子去安親班,但安親班也是制式化教導孩子,孩子也較被動,有時候老師帶班會滿累的,因為孩子不在乎,回去家長也不在乎。
學校有可能取代家庭功能嗎?烏來國小老師陳靜霖說,如果家長常不在家或家庭常有爭吵,都會直接反映在孩子身上,情緒煩躁或低落。作業沒寫時,老師請孩子補上,孩子也對學業沒有期待與衝勁,放空慢慢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