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也看門道！年輕世代力撕民俗「8+9」標籤卻難解文化斷層危機

民間信仰是台灣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近年吸引越來越多年輕人加入。圖為白沙屯媽祖遶境進香。圖／報系資料庫

編按：每年4、5月，台灣各地的媽祖遶境進香活動如火如荼展開，吸引數十萬信眾參與，這不僅是民間信仰的年度盛事，更是台灣民俗文化與信仰的重要活動。近年來，越來越多年輕人加入這場文化盛宴，無論是透過多元的實際參與，或以熱情與創意為民俗文化注入新活力。

而民間信仰作為個人情感的寄託與社會記憶的載體，為何能持續吸引年輕世代加入？倡議家6月客座總編邀請大甲鎮瀾宮e世代青年會會長黃真益與副會長吳易聰、紀錄片《三清》導演陳毅，以及民俗亂彈執行編輯溫宗翰，帶領我們探究民間信仰在現代社會的多元面向，以及文化永續傳承的變革與挑戰。

民間信仰是台灣常民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特別是每年農曆3月的大甲媽祖遶境進香活動，長達9天8夜、超過300公里的香路，每每吸引上百萬人共襄盛舉，更被Discovery譽為世界三大宗教盛事之一。

對於從學生時代就加入「大甲鎮瀾宮e世代青年會」的會長黃真益與副會長吳易聰來說，媽祖是在地人的共同母親，向媽祖訴說心情是日常，信仰提供了生活情感支持的重要功能。

另一頭，也有青年嘗試透過藝術創造搭起傳播橋樑。紀錄片《三清》導演陳毅從小在拿香拜拜的家庭中成長，他回憶，「小時候跟神明的關係是在討價還價、帶有目的性，一直在質疑信仰到底有沒有效。」直到參與宮廟服務、親眼見證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神蹟，才放下「鐵齒」態度，謙遜看待民間信仰文化。

民俗文化看似老派，但在眾多進香隊伍中，可見年輕世代的身影日益顯眼，無論是初次體驗、在宮廟第一線服務，或用影像記錄搭起傳播橋樑。長年研究民俗學的《民俗亂彈》執行編輯溫宗翰強調，「民間信仰的網路一直都有年輕人。」他們帶著鄉土意識與好奇心前來，甚至將個人專業能力貢獻其中。在民俗文化注入新活力的同時，卻也面臨永續傳承的困境。

「8+9」標籤撕不掉？青年世代如何力挽狂瀾？

長期以來，主流社會與媒體常將民間信仰與「8+9」、暴力鬥毆等負面形象劃上等號，加深了社會將所有參與民間信仰活動的人，視為邊緣階級的想像。

黃真益坦言，青年會在延續傳統文化的路上，也曾因此面臨困境，「以前大家對宗教團體有負面的刻板印象，要讓爸媽支持小朋友來參加，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他們也觀察到參與者的斷層危機，如果再沒有年輕人加入，一、二十年後，信仰文化將消滅。為此，他們積極舉辦一日隨香體驗、營隊活動、協力媽祖觀光文化節等活動，讓更多人從「看熱鬧」開始，有重新認識民間信仰的機會。

陳毅也透露，在拍攝《三清》的過程中，走訪全台上百間宮廟拜訪主委與宮主，深刻感受他們相當期待透過這部電影扭轉負面形象，「這也是我的初衷，讓大家重新去認識台灣民間信仰可愛的一面。我們每天生活、從出生到死亡，都跟信仰息息相關，甚至連一張春聯也跟信仰有關，其實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去認識他。」

陳毅在拍攝《三清》期間，走訪全台上百間宮廟，感受到許多人期待這部電影能扭轉民俗文化的負面形象。圖／李清宇攝影

學校不教民俗學台灣的文化傳承只能緩步前行嗎？

民俗文化與主流社會的斷裂，不只來自媒體的形塑，溫宗翰直指民俗學在教育現場缺席也是一大原因。自戰後推動義務教育，到1990年代教改實施一綱多本前，台灣長達約半世紀看不見民俗教育，即便本土化意識在90年代興起，課本納入本土史地，但礙於社會強調菁英教育，追求科學理性，民俗文化幾乎未被納入教育體制內。

溫宗翰認為，2000年代是關鍵轉捩點，也就是直到一綱多本、聯合國無形文化資產概念引入後，才催生大眾對民俗的興趣，此時也正好是許多地方宮廟成立青年軍、召喚年輕人加入的時期。但受限於民俗文化依然在主流體制之外，因此台灣社會對民俗學的認識與實踐只能靠民間力量緩步前行。

台灣教育體制長期缺少民俗文化課程，溫宗翰觀察，這種情況直到2000年後才出現反轉。圖／報系資料庫

在校園推動文化傳承，並不是件簡單的事，許多學校因特定宗教背景，或對民俗的負面認知而將其拒之門外。溫宗翰不免質疑，「學生最精華的時間都在學校，如果不在學校學習，要在什麼時候學？」更遑論《文資法》第12條明定，「為實施文化資產保存教育，主管機關應協調各級教育主管機關督導各級學校於相關課程中為之。」

不過在政府文化單位媒合民間團體，透過學校社團、微學分課程與補助，逐步將民俗教育引入校園，已有越來越多學校逐漸意識到民俗教育的重要性，例如嘉義大學便開設課程，與當地陣頭團體震安宮振祐堂攜手，帶領學生探究家將的百年文化內涵。

民俗文化長出新流行！他們在香路上找到心靈慰藉與社交連結

表面看來，種種原因讓傳承看似出現世代斷裂，但溫宗翰指出，真正的差異其實不在世代之間，而是在宮廟圈內與圈外，兩個迥異社群之間的文化距離。他舉例，從小沈浸民俗文化的「廟會咖」具備深厚民俗知識，而非長期參與者則因缺少相關知識與經驗，易受新民俗吸引，如熱衷參與疫情後興起的「天赦日」。

又如大甲媽與白沙屯媽兩大遶境盛事，前者發展歷史悠遠，民間已建立清晰的傳承邏輯；而白沙屯媽較晚受到關注，更容易孕育新的儀式形式與觀念，也因此吸引更多單純對文化感到好奇的民眾參與。這些現象反映出民間信仰隨著時代變遷，持續更新與演變，而這樣的變異往往不只體現在年輕世代，更是源自整體社會型態的轉變。

陳毅與吳易聰不約而同觀察到，有別於在成長過程中，與民間信仰有深刻連結的青年，越來越多年輕世代參與民俗活動、體驗長時間長距離苦行的動機，未必出於宗教信仰，而是為了自我挑戰或好奇跟風，或在路途中抒發生活壓力、尋找歸屬感與內在對話。民俗文化彷彿從舊時代的心靈慰藉，轉化為當代青年尋求心理支持與社交連結的重要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