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解決偏鄉教師荒 劉安婷要為台灣養人才
8月初的午後艷陽將台北街頭的人逼進冷氣房躲酷暑。台北華山文化創意園區的草皮上景象卻一反常態，從下午開始湧進一群又一群的年輕人，在太陽底下聽歌、聽演講，入夜後，更多的人來了，並肩坐著，等著待會兒要播出的電影《只有大海知道》。這是為台灣而教（Teach for Taiwan，簡稱TFT）五週年的年度企劃，以草地音樂會、野餐短講、星光電影院的「夏日嘉年華」形式舉辦，讓小小的華山草皮湧進四千多人。
TFT這個吸引全台灣最多年輕人關注的教育非營利組織，創辦人與董事長是不到30歲的劉安婷，而今年年度企劃的形式，是比劉安婷小5歲的同事建議的，原因之一是「以防品牌老化」，大家也都同意，就興奮地開始著手辦一個沒有人辦過的草地嘉年華會。
我們要解決的，不是偏鄉教師荒
很多人是這樣認識TFT的：這是個培養熱血老師，以解決偏鄉教師荒的組織。「我們的確有回應教師荒，但不會只停在這裡。」劉安婷舉例，當雨下不停，一個一個接力的老師就像撐起傘，在不完美的環境下，陪伴孩子走一段教育路，「可是不能只去找撐傘的人，我們要去探究思考雲的變化、氣候的變遷，去做結構性的改變。」
「很多人會覺得我們要解決偏鄉教師荒，不是的，偏鄉教師荒只是『現象』，背後是錯綜複雜的結構問題，我們要治本，所以要從各環節下手，從社會創新、從實驗教育、從創立學校、從政策制定等不同角度。」劉安婷強調，TFT自我定位為「人才大船艦／航空母艦」，真正想要做的，是解決教育不平等。
解決偏鄉教師荒，只是TFT切入教育不平等的方式，終極目標還是透過這兩年計畫，培養年輕人對現場的理解、更深刻多元的思考，兩年結束後到各領域，串連彼此力量，用系統性的方式解決教育現場的不平等，讓孩子的出身不再限制他的未來。「他雖然無法在兩年內百分之百解決問題，這兩年的經驗卻會成為他日後持續貢獻於這個議題的基礎。」劉安婷說：「兩年結束，才是真正影響力的發揮。」
TFT監事、見性基金會執行長王俊凱認為，目前的工作環境下，鮮少有工作是畢業做到退休，TFT透過制度，讓年輕人貼近教育現場，在專業的培訓和支持下，燃燒熱情，思考、解決問題，然後回到市場和各領域發揮專業。他認為這套人才培育制度「就是企業人資向上延伸。」。
這樣的想法一直是TFT的創立初衷，但是不容易溝通，直至這兩年，TFT校友陸續畢業，投入各領域，初衷才得以具體化。
5年以來，TFT已經有3屆共56位教師成為「校友」，其中真正繼續留在國小教育現場當老師的不到一半。不當老師的校友，去了哪裡？例如校友徐凡甘到了「台灣實驗教育推動中心」推動台灣實驗教育、李珊到了花蓮「五味屋」陪伴鄉村孩子、巫家蕙創辦了「因為所以教育協會」推動英語教學、黃家俊加入新型態教育非營利組織「LIS」做教案設計。
歐巴馬最信賴的幕僚，都來自「為美國而教」
「TFT第5年，改變還不明顯，但是我從美國30年、英國25年看見明顯的改變。在Teach For America（TFA，為美國而教）25週年的慶典上，總統歐巴馬錄了祝賀影片，提到他身邊最信賴的幕僚都來自TFA，他們不但能夠看見真正的問題，而且有非常多的連結，他們的夥伴散布教育現場、創業界、政策界、媒體界，也有在教師工會的，因此有更多元的視角，思考問題如何解決。」雖然TFT與TFA沒有直接的關係、做法上也有許多不同，但對未來的期許有一個共同願景，劉安婷舉25歲的TFA為例，試圖描繪心中20歲、甚至30歲的TFT將會帶來的風景：未來台灣各領域的決策者，都有TFT的校友。
為了讓影響力不僅是兩年的教學，而是長遠的改變，TFT的教師無論職前的培訓或是在職的訓練，都強調帶著教師「往外看」與「向內探」。
「往外看」指的是不著眼單一問題，去看見問題的脈絡。劉安婷舉例，一個總是趴睡、不上課的孩子，他的問題不是罰站就會解決，「老師要有『系統觀』，看見孩子問題背後的系統，從同儕、社區、家長、重要他人來思考解決之道。」一個孩子的成長需要一個村落的力量，TFT期待教師走出教室，理解家庭，甚至帶動村落，共同為孩子的學習品質努力。
「往內探」簡單說就是教師的自我探索。例如一個老師非常在乎班級的民主氛圍，可能源於過去在權威裡受的傷，或是曾在教室裡有不好的經驗，不希望孩子經歷他曾經歷的事。如果老師的自我探索不夠，就會看不見孩子真正的需求，只能投射、滿足那個小時候的自己。
「教育是生命影響生命的工作，你要對自己的生命夠了解才有機會影響別人的生命。」劉安婷說，一次次帶著老師自我探索、自我覺察，當他理解到現實狀況這麼辛苦仍然堅定，所謂的熱情才不會是一時煙火、使命才不會是一時浪漫。
我的最大困難，是我自己
問劉安婷這5年有什麼困難？「每一天都充滿困難啊！」她苦笑：「如果我知道創業之路那麼辛苦，5年前我是不會踏進這一條路的。」
做了TFT彷彿開了劉安婷的天眼，學教育政策的她，可以很快從資料海中理出方向，就所知勾勒圖像，提出解方。但是資料裡沒有告訴她的是，教育現場不同立場的角力、潛規則、暗潮洶湧。「現在回想起來，我當初最大的資產，就是我的無知，才敢勇敢投入。」
面對不熟悉TFT理念的大眾，一些關鍵概念的溝通也不容易。例如TFT的教師培訓很強調「領導力」課程，許多現場的老師聽到領導力課程的反應是：「沒有要當總統、當校長，為什麼要學領導力？」「TFT談領導力因為你們很菁英嗎？」TFT強調的領導力，著重自我實現，從「自我領導」開始，進而帶動他人的成長和改變，是生命影響生命。但是在華人文化脈絡下，領導力就是權力與位階的代名詞，要去溝通所謂領導力無關權力，對TFT的成員是很大挑戰，也是一直努力在地化的。
「但是最大的困難，還是我自己。」劉安婷說，所有的困難都比不上每天都要跟內心的孤獨、挫折打仗，都要赤裸裸面對自己的不完美。她的狀況就像每個TFT教師入現場時會遇到的，一開始以為去偏鄉教書的困難是生活適應或者教學技巧，可是到最後，大部分人都會發現真正最大的困難，「是那個『帶領自己』的歷程。你怎麼在自己的不完美、萬分挫折時依然有盼望？」
過去這一年，劉安婷常常在對外發言時引述聖經裡的一段話，「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愧。」她送給將啟程的TFT老師當勉勵，也是送給自己的祝福。
2025年，TFT老師教的學生就可以報名TFT了
這兩年，有許多TFT教師拿著孩子寫下的志願給劉安婷看：「我長大後要當TFT教師！」她欣慰的算給記者聽：「最快，2025年，就會有TFT教師教的學生來報TFT了！」劉安婷從這些小小的願望中，看到孩子因為TFT，人生有了榜樣、多了選擇，教育這個長期的工程萌出小小的芽。
時光一直往前走，劉安婷無法回到過去力勸5年前的劉安婷：「不要創業！」也無法預告她在這5年帶來了什麼樣的改變，只能在創業的冒險路上，經歷過忍耐、發展出老練，也時時長出盼望。而這個盼望，不僅是她的，也是台灣在受教育的孩子的，也是關心教育的年輕人的，例如那些在8月初的「夏日嘉年華」時，出現在華山文創園區、內心熾熱勝過當日艷陽的年輕人的。
（錄音整理：游昊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