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室一夜瓦解、26億元災損...丹娜絲颱風吹出設施型農業的「制度漏洞」

丹娜絲颱風7月6號從嘉義布袋登陸，颳起13級以上的強陣風，一夜之間摧毀嘉義約8成簡易溫室，根據縣府統計，縣內2938戶受損，面積高達961公頃，整個嘉南平原災損更高達26億元。聯合報影音專題「溫室 多重災情」，記錄這次受損最為嚴重的簡易型溫室，從結構以及強度、農民觀念，試圖逐步找出，簡易型溫室成為嘉義精緻農業主流景觀的原因，並且探詢，為何多數溫室如此脆弱？強風吹出哪些制度漏洞？然而，強固型溫室這次也有受損，也讓災民不禁質問，雖然有天災，但這其中是否也有人為因素？因為現有法規，不僅沒有完工後的檢核機制，更沒有任何強度規範入法。

嘉義縣太保青農楊柏宣13年前返鄉務農，選擇栽種玉女小番茄。他搭建的簡易溫室，一直是抵禦風雨與極端溫差的絕佳庇護所，但丹娜絲颱風來襲那晚，溫室錏管也在強風中瓦解。

「當天我到溫室的時候，風太大了，我根本不敢下車。」他回想起來，仍帶著無力感，「我在貨車上整整坐了1個小時，再過去看，就整個倒掉了。賺了2、3年的錢，1個小時就被颱風掃光光。」楊柏宣感嘆，過往最大的敵人是乾旱與蟲害，今年卻「連種都沒得種。」8月底的溫室，但時間感依然停留在7月6號那晚，楊柏宣盤算一下重建時間，受限於缺工與缺料，至少要等到明年。

為何大面積溫室如此脆弱？長年勘查南部倒塌建築物的台南結構工程技師公會常務理事王儷燕，像個災後偵探，彎下身檢視遺留的材料。

「這個真的是吹斷了。」她指著斷裂的溫室錏管，口徑僅2至3公分，在颱風強風下顯得不堪一擊。更令她驚訝的是，簡易型溫室並未灌漿打地基，只是將管材淺埋入土，靠著可活動的水泥塊，加上幾根鉤子支撐。「它不是以蓋房子的方式在做，它只是做一個圍籬。」王儷燕直言，頭重腳輕的結構，遇上強陣風自然容易「軟腳」。

近年來由於極端氣候以及搶水議題等因素發酵，從露天轉為設施型的嘉義農民日漸增多。簡易型溫室的市占率約八成，遠高於強固型的兩成，兩者的結構強度大不同之外，抗風能力也有顯著差距。因為簡易型使用錏管，直接插入地下15公分以上，幾乎無地基可言；強固型則以鋼骨為支柱，打下固定基礎，根據農糧署的溫室標準示意圖，強固型至少能抵抗11級陣風。

「強固型有地基有結構限制，邊邊角角就沒辦法靈活運用。」東海大學智慧暨精緻農業學位學程主任劉程煒解釋。相較之下，簡易型成本不到強固型的一半，客製化程度高，農民可以決定寬度與長度，迅速成為嘉義精緻農業的主流景觀。許多農民在計算回本速度時，自然首選簡易型。楊柏宣就坦言：「強固型要十年回本，中間還有肥料、塑膠布等耗材，那等於10年都在做白工。」

然而，當風災總是突如其來，成本跟風險控管如何平衡，成為風災後的新議題。

因為，即使是造價千萬的強固型溫室，也未必全身而退。原本5米高、通風良好的台南白河的采耘蘭園，溫室也在颱風中全倒。負責人張小姐難以置信，她原以為昂貴的投資，能保障蝴蝶蘭的成長，如今卻只能看著幼苗暴露在烈日與雨水下，出貨計畫全被打亂，損失上千萬。她不滿表示：「我不否認有天災，但為什麼會有人為因素？因為政府沒有規範好廠商，合約上廠商也不敢寫。」

建造溫室的皆展公司回應，這次各業者所興建之溫室，都有受損或倒塌，自認為並非單一事件。皆展表示，此次風災，實屬特殊天然災害。但到底是風力超過上限？還是施工瑕疵？截至9月中，采耘得等自行聘請的技師報告才能釐清真相。

嘉義縣農業處長許彰敏坦言：「政府目前沒有機制去測試溫室的受風力，也沒有認證制度。」所以，如果施工品質跟資訊有落差，農民只能留待天然風力場直接檢驗。劉程煒表示，有的業者跟你說，這個材料或是骨架很棒 ，但農民根本無從得知業者給他的訊息，到底是正確還是不正確。

農業部宣布補助原地重建，最高8成，希望引導農民轉向強固型。但當補助不斷重複，是否反而助長「蓋不牢、倒塌、再補助」的循環？

颱風過境後，嘉南平原依舊艷陽高照。嘉義縣精緻農業協會理事長吳世彥看著怪手拆除經營10年的簡易溫室，時而拿手機拍照紀錄，時而抬頭望著未來。他說，下一次要從「對抗最強颱風的角度」去思考，不再抱著「反正颱風不會來」的僥倖。對他而言，下一步不是單純重建，而是思考如何「從對抗最強颱風的角度」來設計。吳世彥表示，下一步的溫室，他會選擇蓋好一點，以強固型為主，因為他不希望下一代又遇到這次的情形。

許彰敏建議，中央應公告更多標準設計圖，明確標示可耐受的風力等級與對應造價，讓農民能在風險與投資之間有清楚選擇。他也強調，農民本身需要具備更多專業知識，才能與業者討論設計、避免偷工減料。劉程煒也建議，未來是否能有公部門去協助認證材料，也讓農民跟廠商能更知道，自己的材料能否符合抗風法規。劉程煒強調，也得

增加農民避險與減災思維，例如當風災來臨之前，必須把側面的通風打開，也得把塑膠布收起來，避免狂風在溫室內拉扯，透過硬體跟觀念的改變，才能讓台灣設施型農業走得更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