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澳斷橋後 浮上檯面的移工日常
今年九月,我從台北移居至南方澳滿2年,本還沉浸在秋高氣爽的氛圍中,一邊安靜的進行手邊的幾個計畫,一邊品嚐著屬於秋日的恬淡,沒想到在跨進10月的前後幾天,憾事接連傳來,讓人措手不及。
一是我住在嘉義、高齡九十八歲的阿公病逝了,一是我在帶領導覽或接待朋友常行經的南方澳跨港大橋,硬生生的倒塌。
為了參與阿公治喪的過程,我在宜蘭、嘉義往返奔波著,置身在宛如電影《父後七日》的荒謬情節之中;另一方面,大橋崩塌的畫面也如電影般讓人難以置信,在社群媒體上不斷地重播,翻天蓋地的資訊和救援動態隨之而來。
生離死別 比電影演的還真實
某天凌晨,我跟親戚輪番守靈,在雙眼快要闔上以前,滑起久違的手機與社會接軌,新聞愈看心情愈沉重。
壓在水中喪命的外籍漁工一位位被撈起,名單列著一個個我不會念也認不得的姓名,有菲律賓籍和印尼籍,年紀在28到47歲之間。
直到看見罹難者的照片,我才赫然發現其中一位是曾在南方澳互動過、有數面之緣的菲律賓籍漁工JAG──正是許多媒體報導「47歲,來台12年、只差半年就能與家人團圓」的Impang George Jagmis。
一位在南方澳開東南亞雜貨店的台籍朋友告訴我,JAG平時節省,逝世前幾天才匯錢回家,朋友還恭喜他就快可以回家了,他一如往常回報靦腆的笑容。
我印象中的JAG,少言、內斂、害羞,在宜蘭縣漁工職業工會裡擔任監事,是菲律賓組的財務長。總是低調的參與工會的活動、默默地照顧著同是漁工的夥伴,偶有學生或團體來訪想認識他的故事,他是知無不言的分享者。
我非工會幹部,也不在裡頭工作,但是為了認識漁工和工會組織,我連續2年參加工會舉辦的歲末聯歡活動;與宜蘭縣文化局合作策畫「文化平權」,邀請漁工來帶領「漁工視角,漁港散步」導覽;主動了解印尼漁工社群如何募資、連結資源,最後夢想成真在南方澳有屬於自己的清真寺……
災後七日,一群異鄉人來自四面八方聚集在港邊,為6位罹難者舉辦一場祈禱會;那時的我,則在前往嘉義的途中,準備為阿公舉辦三七、五七、滿七的法會。
在不同的時空中,在誦經聲和祝禱聲裡,我們用各自的方式在懷念逝者,嘆息著生離死別的無常。法師說阿公現在無病無痛,去作菩薩了,要我們做後輩的祝福他;我猜,JAG此時也無傷無痕、無牽無掛,就像回到壯年時離鄉時那樣,對一切充滿盼望吧。
是是非非 再鈍的刀都會傷人
大橋倒塌,六名外籍漁工的犧牲,也讓漁工們在南方澳的生活和勞動條件,再度被外界拿出來討論和放大檢視。
多數媒體很快地替漁工打抱不平,提出不少可以再改善的勞動環境,舉凡:船上的整體衛生環境、睡在船上還是岸上、颱風天要待在船上還是岸上、盥洗的地點和飲食的方式、薪資待遇和工時長度等等,都在被「檢視」和「討論」的範疇內。
上述每一個項目都值得再探討,以避免流於片面的資訊接收,甚至取得多方的說法,以平衡可能偏頗的觀點。然而假新聞和即時新聞充斥的當代,很多新聞還是游走在似是而非的模糊地帶,使用著唯恐天下不亂的聳動標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混淆大眾視聽。
更少有媒體深入去探討「仲介」、「漁會」與「漁工工會」的多方角力。片面的新聞報導,成為人們帶動輿論風向的素材,也破壞了勞資雙方良性溝通的機會,甚至可能使得外籍漁工的處境更加難為。
我和夥伴在這波媒體現象中,也曾因為轉發報導的態度不夠謹慎而受到輿論波及,也從中學到了一課。夥伴後來有個體悟:「刀再鈍也會自傷傷人,無論從哪個地方發展,遲早都會面對揭露跟衝突的事。」不被事情的表象和二元對立所囿,才有可能看得更廣,更心平氣和。
聆聽心聲 建立起跨文化的交流橋梁
南方澳斷橋附近有一處停辦多時的「岸置中心」,該空間原本是做為安置中國漁工的場所,近年來因為中國漁工的人數銳減,空間使用率也隨之變低。又因為「境外管制區」的特區規範,該處停辦後仍不能另做其他用途,幾個月前漁業署將「境外管制區」解編,岸置中心終於可以開始活化轉型。
轉型的方向一直是話題。也促使此次斷橋事件將該空間的受眾聚焦在外籍漁工身上。南方澳的漁工以印尼、菲律賓籍為主,期盼推動轉型的主管單位能夠在前期規劃的時候,盡量不要以台灣人的角度為漁工「代言」,必須將外籍漁工的意見納入前期的規劃討論中。可採用問卷調查、焦點訪談、參與式設計工作坊等方式,廣納使用者的意見。
空間不一定非要全部作住宿之用,尤其該處地處相對偏遠,住宿又將可能面臨被管理,可以想見最後使用者應該不多。或許可作為漁工的運動遊憩空間,或是成為他們獲取資訊、進修的場域,甚至可能作為某種聚集東南亞文化活動的場域......。
外籍漁工為南方澳帶來了勞動力和消費力,更為豐富了有別於台灣傳統的宗教和文化,為數眾多的他們與居住在此的居民一起營造出南方澳此時此刻的樣貌,同時成為了小漁村特別的人文地景。期盼藉由斷橋的憾事,我們可以建立起跨文化的交流理解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