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虐待 鐵血教育恐世襲
「他一揮拳就把對方打得瞬間仆地……」
「他還兇狠的用腳連踹對方好幾次……」
「聽說他爸爸是醫生,怎麼會那麼扯?」
「他之前就有打人的前科,只是大家不知道……」
他們說的是大家眼中那個循規蹈矩的乖乖牌嗎?
成績優秀的他,個性內斂、教養良好,很難想像他會失去理智地揍人。尤其,大家口中的他,好像是個會常常犯暴行的「危險分子」。
男孩的衣袖滲出血水……
沒想到,剛剛大家口中的男主角就正臉色木然地走過我身邊。印象中,他很常到圖書館借書,是文質彬彬的孩子呀,是什麼事情讓他變成這樣?
突然,我看到他的手臂有被藤條打過的痕跡。
我唐突地抓住了他:「你的手要不要緊?」
他充耳不聞地甩開我的手,然後快步地往前走。
我沒有勇氣追向他,但他手背上一條條的瘀青,不像是和別人打鬥留下的痕跡。
那孩子的神情和我之前看到的也不一樣。少了書卷氣,多了暴戾之氣,少了溫柔的笑容,多了冷冰的眼神。
那天下課,我在圖書館的角落看見他。他靜默地拿本書,坐在窗櫺邊讀書。
當我走向他,他突然像刺蝟般地警戒起來,倏地,把書放在桌上,準備閃人。
我急著抓他,讓他突然發出一聲叫喊,「疼呀!放手,放手!」
我望向自己握住的地方,他的衣袖竟滲出血水……
「怎麼回事?你的手?」我喊了出來。
「不用你管,不關你的事……」他有些氣憤地說。
接著,他將手臂用力一甩,我重心不穩,往地上跌去:「好痛呀!」我不自覺地叫出來了。
原本想拂袖而去的孩子,本性還是善良的,他回頭看了我,眼神定定地往我這裡瞧。
我打定主意,必須要演一下苦肉計了:「我爬不起來,很痛。」
孩子愣了幾秒,猶豫之後,無奈地往我這裡走。
「可以抓我的左手,慢慢爬起來,可以嗎?」男孩雖然口氣冷漠,眼神仍透露著擔心。
「我擔心摔到脊椎,痛到爬不起來。」
「你太弱了吧?也太容易受傷了。如果,要你天天挨鞭子,可能連命都不保了……」男孩冷冷地說。
我有些耍賴地坐在地上,問著:「這時代還有人會挨鞭子,又不是奴隸時代。」
男孩眼神飄過一抹惶恐之色,恰被我窺見,再掃過他放在桌上的書,那孩子正看著梭羅的《湖濱散記》。
「我居住的地方好像有自己的太陽、月亮和星星,寂寞得很。」
「你得做一個哥倫布,尋找你自己內心的新大陸和新世界,找出峽道來,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為了思想。」
「梭羅不只是一流的土地測量師,更是熱愛自然生態、熱愛航海的冒險家,尤其,他曾收留一位遠從維吉尼亞州逃來的黑奴Henry Williams,且安全地將他送上夜間火車,載往自由的加拿大國度。一生努力從事解放黑奴的工作,看似生活恬淡,內在卻是躍動正義魂魄的人。我不敢說,自己能幫上你什麼忙,但是,陪你走過風雨的勇氣,我還是有的,我也是梭羅的信徒。」我語氣昂揚地說著。
「老師,梭羅很有勇氣,一把斧頭、一枝筆,隻身走進無人居住的華爾騰湖,與山林相伴,是個用書寫與行動實踐靈魂自由的先知。《湖濱散記》帶給我的是忘記現實生活苦悶痛苦的自由世界。」
父親的成就 鐵血教育下的產物
「你的傷,可以說一說,怎麼來的?我無意探問你的隱私。」我切中核心地問。
「老師,你應該可以自己站起來了吧。我看你,沒病沒痛,倒像個八卦狗仔。」男孩看穿我心思,用訕然的口氣說著。
「我不是狗仔,或是三姑六婆,我只是想……」我有氣無力地陳述著。
「我手上的傷是爸爸打的。」男孩終於告訴我他的故事,他對那個擁有良好社會地位、高成就的父親的情緒:「從小,我就沒有玩耍的時間,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更沒有犯錯的機會,不能和人發生衝突,否則,他就會體罰我。手上的傷,是他打的,打我情緒失控打人的代價。他愈打我,我就愈想報復在別人身上,那不是叛逆,是復仇。說真的,有一天,我受夠了,最想打回來的人,就是他……我像黑奴般過了那麼多年的生活,終有解脫的一天。你等著看,我會打倒家暴我的他……」
男孩的遭遇讓我想起上一代的父母,都是用「打、罵」的方式教育孩子,使孩子形成一個無法磨滅的錯誤印象。心理學上說,父母打罵的行為,常常會讓孩子不自覺地模仿,爾後,甚至複製這樣的暴力,處理人際之間的摩擦,甚至是家人間的衝突。
男孩或許也是在這種潛意識的瞬間反應下,無法抑制衝動而打人、踹人的吧。
「我無法合理你打人、踹人的行為,但我希望你擺脫用暴力處理人際關係的模式。如果,要真正擺脫家暴,必須和父親好好談談,甚至把你內心真正的想法告訴他。或許,他的優秀也是在父母的鐵血教育下成功的,或許,他也是家暴的受害者。你們家族一代傳一代,誤以為這是對的教養方式,你的父親出發點不盡然是傷害孩子,有可能是出於愛與期待,甚至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意,但是,你必須用最大的誠意去終結這個暴力教養的悲劇。如果你也信仰梭羅,可以為了你的真理勇敢一次嗎?其實,我們都找到問題的癥結,父親應該不知道,他的打罵其實已經嚴重傷害你的身體和心理了。如果,你願意用理解、包容的方式,好好和他溝通,甚至用愛擁抱他一次。你們之間的問題,是不是就能自然地迎刃而解?」我看著他的傷痕,含著眼淚說著,說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我和父親也曾經彼此傷害。
男孩還是有些倔強,不是很願意接受我的建議,望著我滿是淚水的臉龐,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地走了。
父親的懺悔
有日,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走向我的辦公室:「請問,誰是怡慧老師?」
「老師,我是○○的爸爸。」男子自我介紹後,我們陷入幾秒的沉默。
「老師,謝謝你,讓我和○○有好好說話的機會。我不是來澄清什麼,是來謝謝你,打開我們的心結,也讓我知道,體罰小孩不只不對,還會讓他身心失衡,甚至,有暴力的傾向。我有躁鬱症,在情緒失控時,會不自覺地走上一個極端,因為他太乖,從來沒有反抗,讓我以為,這樣做是對的……這個孩子封閉自己很久了,我差點逼他走上絕路。他告訴我,我再繼續打他,他會還手打我……或許,也會失手打傷我,打死我……」一個中年父親就這樣在我面前坦率地說了。
「爸爸,我只能說,你很幸運,○○是個好孩子,他忍了那麼久,你真的不應該這樣對他的。在浮躁的時代,我們到底能為下一代帶來什麼幸福感、真實感?別再找藉口,用暴力相逼,用暴力說愛了,好嗎?」當年初出茅廬的我,竟然能說出這樣嚴正的話語來教訓人。
「每個家都有自己的問題,一家一業。只能面對它、解決它,否則家會坍垮,會崩壞。此生,有緣成為家人要十分珍惜,我與父親也是緣淺情薄,如果能再回頭,也希望我不會執迷不悔地走在決絕的路上,能多點包容與同理,和父親能好好和解。」我懇切地說。
孩子的父親竟向我敬了禮,說了句:「我不會再用錯誤的方式愛他。」
離去的背影,讓我耳際響起郭強生的文字:
「但是能不能,也讓我有一次機會,再像孩子那樣哭一次?有沒有人可以把我當作孩子一樣摟住我,不要再對我說,你要堅強,而只需寬容溫柔地告訴我,好啦好啦,不哭不哭……」
想著,想著,心裡繚繞身為人子的感激之心、感恩之情,每個孩子的一段血淚經歷,常讓我回溯自己的生命系譜:「愛與不愛,都是家人間情深的牽繫,好好走,慢慢走,直至終老為止。」
• 本文摘自:《療癒26顆破碎的心:怡慧老師的閱讀課》
• 出版社:寶瓶文化
• 出版日期:201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