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人生百味/遊民與家的距離 隔了社會的重門
2015年開始,每年的冬日台北,總有幾天可以見到有行動餐車在台北車站巡迴,邀請街友共進晚餐。這是扶貧組織「人生百味」固定的人權尾牙活動,在每年將盡時刻,向無家者遞上熱騰騰的飯菜,慰勞他們一年來的奔波甘苦。
「人生百味」從街頭出發,以倡議、行動、串聯等不同形式,長期耕耘都市貧窮議題。隨著在第一線與貧困者長期觀察對話,組織行動從單純改善情況逐漸擴大至「認識貧困」,以更貼緊街頭的方式,協助大眾理解貧窮的真實樣貌。
最大困境不是失去了家 而是社會從此把我拒於門外
結合無家者與剩食的「石頭湯計畫」,是團隊最初也最知名的街頭行動。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巫彥德表示,當時團隊成員都看見街頭弱勢群體的困難,卻不曉得該從何協助,「我們不喜歡束手無策的感覺」。給予一頓溫飽,成為當時最直觀的解決方式。
行動帶來對話,也產生新的理解。在走入街頭的過程中,人生百味逐漸發現,直接以物質幫助很簡單,但產生貧窮的原因,以及社會因不理解而產生的「汙名化」及「社會排除」,才是落入貧窮的人,在社會上面臨的最大困境。
當都市進程發展快速,許多工作逐漸被自動化取代,「很多人在現代化的過程中被拋棄」。巫彥德認為,許多貧窮狀態的產生都與整體社會結構失衡有關。當弱勢者沒有足夠的籌碼與資源,便容易失去穩定收入維持日常生活。
而當生活運轉失能,現行社會救助門檻又過高時,許多現實上理應受補助的對象,便因為家戶合計、虛擬所得、戶籍請領等嚴格條件限制而無法申請救助。這群人因此落在社會支持網的外面,無法被社會接住。
「大眾容易將這種結果歸咎於他們的好吃懶做或不努力」,巫彥德說。他認為這是一種錯誤歸因,因為社會忽略了,「街頭往往是一個人在失去生活中許多選擇後,最後來到的地方。」
面對不理解而產生的標籤、偏見,甚至進一步將貧窮、無家者所受的壓迫視為理所當然,認為其「罪有應得」。巫彥德認為,這不是一種社會的惡意,更像是一種「無意」,因為不明白他人的生命經驗歷程,因此不小心造成傷害。
為了鬆綁貧窮、無家者身上的負面標籤,顯露他們的真實樣貌,人生百味發起「寫寫字工作坊」、「貧窮人的台北」等一系列重建貧困者主體性行動,希望讓他們有自我發聲、擺脫汙名的機會,也讓那些不被理解的選擇,有被看見的可能。
人人都有匱乏感 建立和「失敗」共處的文化
先看見才有機會理解。而這份理解的產生,有時不是基於「我懂了你的不一樣」,而是來自「原來我們都一樣」。
「當開始深入認識貧困狀態時,發現(因為貧窮產生的)那些狀態,其實我們自己也都有。」巫彥德指出,貧困者所展現出來的絕望、失序、成癮、偽裝、羞恥等狀態,究其原因,都是因為內心的匱乏感所導致。而這些情況,在許多「非貧窮者」身上也都會發生。
總是大排長龍的甜點店與酒吧、在關係中武裝自己攻擊對方⋯⋯巫彥德認為,這些因為心理需求匱乏而產生的補償或防禦行動,在普通人的日常裡也經常可見。「這個都市發展那麼快,壓力那麼大,很多人一定都受傷了」。
每個人都有傷,也有自己的孤獨和痛苦。巫彥德認為,社會上充滿了成功者的學習範例,但卻沒有人教導我們,該如何與失敗灰暗的經驗相處。因此,當我們看見「失敗的貧窮者」時,才會反射性地把他們排除在社會之外。
人生百味去年成立「重修舊好」簡餐店,提供開放休息空間與用餐、洗澡、洗衣等服務,讓無家者能夠在其中重建與他人和社會的連結。「人的目標和希望,都在人際關係之中」,巫彥德說。
重修舊好開張後,有位無家者大姊天天去報到,卻從不說話,直到過了數日,她才開口向人生百味的夥伴訴說自己的故事。「我們能做的就是陪伴與等待,陪她安頓、準備好自己,重新與社會接軌。」
最終人生百味希望透過這種陪伴,探詢出一種與失敗共處的文化。透過理解、尊重灰暗經驗在每個人生命中發生的可能,繼而發展出相對社會排除的社會包容。巫彥德的經驗告訴他,當社會願意給出更多的空間與選擇,「他們經常會成為更好的人」。
人生百味每年發想執行超過20個創新與實驗行動, 讓「行動先走」,影響社會大眾後,再從社會改變中尋求更多支持。相信每個行動都是帶來改變的開始,即使去年底一度資金耗盡,團隊依然不願減少計畫,而是發起募款,讓所有現行專案都能繼續運轉。
「讓社會覺得我們值得活下去,社會就會讓我們活下去。」巫彥德說。目前募款達到所需資金約一半,雖然還不夠,但就像人生百味的各種行動一樣,社會上逐漸有一群「微小而具體」的人看見了人生百味的價值,願意陪伴他們,繼續點亮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