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齊邦媛:我才80歲,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2003年,80歲的齊邦媛獨自一人來到桃園龜山村,勘查還只是樣品屋的長庚養生村。那時,銀髮族住養老院是「子孫不孝」的象徵。載她前往的計程車司機不忍,問:「兒子呢?」齊邦媛回答:「我才80歲,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6年後,齊邦媛出版傳紀「巨流河」,震動華人世界。這是她獨排眾議、不畏世俗眼光,住到養生村一筆一畫寫下的「生命之書」。最近她出版散文集「一生中的一天」,書中收錄她在養生村寫作「巨流河」的五年日記,記錄她寫作「巨流河」的心路歷程,也娓娓道來這一代的「新養老觀」。
齊邦媛形容自己是「舊時代的女子」,大學畢業一年便嫁為人妻、3個孩子陸續出世,「一直在人堆中生活」。2003年,先生臥病住院,3個孩子散居美國、台灣,她被迫獨居。某次颱風夜她擔驚受怕,開始思考未來,「自己的生活怎麼過?」。
齊邦媛曾到美國兒子家中住了半年。她說,兒子希望她留下來,但「我有我的生活,也知道三代近距離生活的艱難,不希望喜怒哀樂家人都要管。」她在美國看到長庚養生村的廣告,回台後一人前往勘查,決定住下。
養生村就是養老院。10年前的社會氛圍,銀髮族住養老院代表「沒人要」。從親友到學生,每一個都反對齊邦媛的決定。她卻發揮「東北人的牧野精神」,堅持住進養生村、當起一輩子沒當過的「自了漢」(一個人只顧自己了此一生)。
「這就是我獨立的樣子!」說到這段回憶時,她挺起胸膛。
2005年3月16日,齊邦媛提著「基本行李」,住進長庚養生村的20坪公寓。這座占地35甲、706間的老人公寓中,她是第17位住戶。
一住10年,齊邦媛從未感到孤單,因為有一輩子的記憶相陪。她說,一生從未看過這麼多日升月落,也從來沒有這麼多可以自主安排的時間和空間。「在這裡我不再牽掛、等待,身心得以舒展安放、俯仰自適。在明亮的窗前或燈下,開始一筆一畫寫我的生命之書『巨流河』。」
華人的觀念是「在家養老」,視「三代同堂」為家庭幸福圓滿的象徵。但作家齊邦媛認為,現代人已沒有組成大家庭的空間與經濟條件,「沒有大家庭的房子、院子和經濟,何必去扯大家庭的糾葛?」不如找一個適當的地方養老,自己締造理想的晚年生活。
她找到的長庚養生村,構想來自台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王永慶探望美國親友時,發現養老機構環境不理想,萌生打造養生村的念頭。他認為,「在家養老」的文化不一定是最完善的,讓長者依自己的意願及條件選擇最後「養生」之地,也許可以創造更理想的晚年生活。
齊邦媛說,王永慶理想的長者安養服務,不但要有優美環境,最重要的是「一人一戶」的設施,讓每位長者都擁有獨立小公寓,得到「永久屬於自己的家」的自立之感。這也是養生村和傳統「養老院」不同之處--它給了長輩個人尊嚴、減少依賴和負擔,「完成一種雙全其願的養生文化。」
剛入住長庚養生村時,齊邦媛坦言內心「惶然無助」。當時養生村還是荒涼山村,入住率不到兩成,新挖的土地上草木都是新種,聽不到蟬鳴鳥叫。每當最後一班接駁車離去,「村民」彷彿遺世獨立。她在日記寫下心情:「在一個原不曾夢想的孤獨世界裡,面對自身不可知的結局,孤獨走向虛空。」
這樣的孤獨,卻也是面對記憶最好的時空。齊邦媛在這輩子第一次擁有的獨立空間中,一字字寫下「巨流河」。「在生命中有餘燼之火的晚年,找到自己真正的書房、寫半生想寫之書。」人生也許也只有走到這個階段,才有如此清明的人生檢視。
談到生死,齊邦媛從容豁達。她不諱言自己曾經抱著「等死」的心態,「等也不死,很麻煩,就不等吧。」心境一轉,「不等」讓她打開另一個世界。人生至此,她不再等待任何人與事,每天讀書寫作,每一刻都是永恆。
「一生中的一天」以詩人席慕蓉的油畫「月夜」當封面。齊邦媛說這幅畫「雖是夜晚的色彩,光影流轉湧動,卻滿是生命的盼望」。說的彷彿是她此時的人生心境,暗夜中流轉燦爛色彩,充滿對生命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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