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療癒裡看見生命的光—「夢想城鄉」陪伴貧窮經驗者重建連結

畫紙上的海洋波光粼粼，是俯瞰的角度，在偌大的潮境水流之中，僅僅存在一隻魚的身影，對比天空中飛翔的五隻海鷗，小潘（化名）說自己就像那一隻魚，在孤單的海流中，想與海鷗成為朋友，但卻是如此遙遠。

而小潘的另一個立體作品，在透明的半圓球體外，銜接了大自然的場景，一半在陸地上、一半在海洋裡，而球體上有著裂痕，彷彿想突破球體探索外在世界，卻又擔心自己會不會掉進海裡？如何拿捏自己和外面世界的距離？從只有海洋的平面畫作，到立體的想像世界，小潘的藝術創作越來越豐富，也越來越能透過作品表達內心感受與外在連結。

小潘其實是一名貧窮經驗者，「貧窮經驗者」在社會上被貼滿汙名、附加多種歧視，在生活中隱而未現，而刻板印象讓身處貧窮處境的人，時常要獨自面對困境，而貧窮所帶來的傷痕，也並非僅僅是你我想像中的流離失所。

台灣夢想城鄉營造協會（簡稱夢想城鄉）以藝術介入生命，在生命中尋索療癒、建立連結，夢想城鄉藝術企劃陳亮君表示，這是一段建立與社會、與他者、與自己信任的漫長過程。

所謂「貧窮經驗者」，是廣泛稱呼在貧窮框架下的受壓迫者，也許是低收、也許曾經露宿街頭，也許正遭逢經濟困境、也可能經歷的無家的日子。

陳亮君分享，來到夢想城鄉的人們，經歷的生命流變都很不一樣，「只要社工們覺得適合，就會送到我們這邊來。」她說到，這些被媒合的個案有些已經是其他社福機構的服務個案，「但是來我們這裡不用想這麼多，有社工說夢想城鄉這邊，像是一個讓人感到安心的綠洲」。

用藝術療癒受傷生命！貧窮經驗者在這裡找到心靈避風港

以藝術、繪畫、創作為療癒陪伴方法的夢想城鄉，大多陪伴貧窮經驗者，陳亮君表示，只要適合、也願意嘗試，夢想城鄉都會做為一個生命緩衝的存在。她舉例，個案與社工對於工作或脫貧目標的想法不同時，可能發生爭執，夢想城鄉就會在藝術創作的間隙中，保留空間，開啟三方、或是多方會談，讓彼此緩和下來。

陳亮君說，來到夢想城鄉的個案，不會一下子就進入團體活動，反而先加入小規模的創作團，或是一對一聊天，「我希望他們認為這裡是一個安全的分享環境，他們可以思考怎麼樣展露自己」。

不過，夢想城鄉並非僅透過繪畫課程療癒個案，陳亮君分享，在探索生命不同面向時，還會舉辦故事採集課，梳理生命故事，也有創作虛構故事的課程，學習向內在探索，或與人建立連結等抽象概念。

貧窮經驗者很少有機會好好的認識與感受內在，加上不被社會認同、身上貼滿標籤，內心經常充滿痛苦，人際連結也相當薄弱，而這些創作方法有助他們重新和外界建立連結與信任。陳亮君說，在課程中，所有參與者可以屏除標籤，決定要怎麼描述自己，並在這個空間之中，保留「空白時間」，回頭檢視自己的心理底層。

夢想城鄉並非以「幫助者」姿態自居，陳亮君指出，由於服務的對象非常多元，他們希望給不同類型的人，有不同的刺激與感受。

為打破中老年民眾對人生既定的劇本形式、打破僵化的貧窮迴圈，集體的創作就是為了激發更多對變化的渴望，陳亮君表示，有時候會看到一些既有價值觀鬆動的可能，「比如七、八十歲的阿公告訴你『我在練習被愛』，會看見縫隙中有一些光突然透了出來」。

挖掘生命裡「很漂亮的東西」 他們在藝術創作裡重新看見自我價值

像是玲琴姐創作，常常出現植物的意象，原因是當年玲琴姐生病住院，是仰賴著醫院旁的植物、以及手機裡一張張鬱鬱蔥蔥的植被照片，支撐她度過病痛的日子。

夢想城鄉的夥伴們原先希望玲琴姊透過植物、藝術媒材進行創作，並加入夢想城鄉的策展計劃，卻迎來玲琴姐大力反彈，直呼自己不會做，經過夥伴反覆說服、引導，玲琴姐才終於動手嘗試，打造具有「生機、釋放」的展區，讓身上的病痛、情緒，靜靜流洩到作品中，將情緒跟自己的故事一同釋放。

「我覺得這個過程中有很多很小的自我超越不斷發生，最後得到的那個結果，就是我其實做得到，我其實是一個有能力的人，然後我可以用一個新的眼光來看自己。」那是夢想城鄉的展覽，並在每一個人的展覽中，摘除既有的標籤，回望生命歷程的同時，建立與世界新穎的連結。

有些貧窮者也會用社會固有的刻板印象看待自己，但是透過藝術的療癒力量，也開始有貧窮者認為，當藝術作品富含著愛、蘊含能量的時候，就有機會被另一個看得懂作品、也有愛的人發現自己的價值，經歷低潮的人也能獲得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陳亮君認為，有些人從看似距離貧窮相當遙遠的藝術裡，獲得巨大的能量，看似奢侈的藝術，其實是幫助這些人去找到生命裡「很漂亮的東西」。

夢想城鄉不必單打獨鬥 貧窮者、志工還能共創療癒奇蹟

夢想城鄉除了服務在地，同時也走訪香港、日本，看見更多他國貧窮經驗者的生命困境，陳亮君指出，面對日本、香港的處境卻更為艱辛，相對之下，台灣「難民」的比例相對少，而看似與生存無關的藝術，在緊繃且急迫的香港、日本社福環境之下，卻難以彰顯力度。

陳亮君回憶，「那裡的難民因為沒有身分、就不能工作、不能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就不能看醫生，聽著他們的無限循環，眼淚都止不住，他們跟死亡靠得很近」，但台灣有多個非營利單位組成的「向貧窮者學習行動聯盟」，一起在各個面向為貧窮者提供資源，「像是我們一起做貧窮人臺北的展覽，都讓我覺得我們不是在這個議題上單打獨鬥的」。

除此之外，參與夢想城鄉的志工同樣收穫滿滿，他們的目的不是幫助人，而是真心想認識眼前的新朋友，不僅見證貧窮經驗者的逐步改變，更在療癒的過程中看見人對渴望改變的動力如何成形，哪怕只有出現一點點看待自己的方式不同，也極其珍貴。

陳亮君說，某次貧窮者與志工們一起製作勇氣小書，寫下自己拿出勇氣面對痛苦的時刻，在幾位志工與小潘互相分享勇氣故事時，志工們說著說著便哭成一團，一旁的小潘安靜卻認真聽所有人說話，讓志工深刻感到自己被對方好好接住了，「那感覺是當我被認真聆聽、被接住了，我就會真的很療癒」。

透過創作與分享，不僅有機會鬆動人們既有的框架，也帶來轉變的機會，在一次次地小團體活動中，貧窮者與志工們還見證了一件事，那就是生命中極其微小的感動，都是支持彼此繼續前行的動力。再回頭看小潘筆下的海洋畫作，仍然遼闊，但畫中的魚慢慢增加了，宛如她在夢想城鄉一次次建立與人的連結，獲得重新完整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