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英雄淪狗熊...王光祿案落幕後 原民狩獵權益仍無解

2013年，台東布農族獵人王光祿因高齡母親吃不慣市場豬肉，因此持獵槍上山獵捕長鬃山羊、山羌，遭警方查獲。後來檢方依違反《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例》與《野保法》起訴。王光祿承認上述行為，但自認並沒有違法，因為狩獵文化本來就是原住民重要傳統。

王光祿後來被法院判決3年6個月定讞，引起原民團體抗議、聲援。在發監服刑前夕，檢察總長顏大和提起非常上訴，最高法院後來裁定停止審判並聲請釋憲。2021年5月7日大法官會議宣告，《槍砲彈藥刀械許可及管理辦法》，要求原住民使用自製獵槍狩獵，合憲；但對自製獵槍的相關規範不足，違憲，其案件應由最高法院續審。

不過，釋憲結果並未為王光祿案解套，隨後蔡英文總統考量王光祿狩獵是為供罹病的家人食用，狩獵自用也為原住民傳統文化之範疇，為表達對原住民族傳統的尊重，促進族群主流化發展，於當年520宣布特赦王光祿，免除其刑。

王光祿雖免入獄，但罪名仍在，他堅持狩獵無罪，否則難以將文化傳承給下一代，長期協助他的法扶中心律師團也認為，應藉由上訴進一步釐清原住民族狩獵權。歷經3任檢察總長替王光祿提非常上訴，2024年3月14日，最高法院撤銷有罪判決，改判王光祿無罪確定，漫長的11年訴訟之路終於畫下句點。

法令、「林先生」成原民傳統緊箍咒...誰還在乎山林永續？

獵人原是部落英雄，在現代社會卻成了犯罪狗熊，王光祿案即是原住民文化權與現代法令衝突碰撞下的典型案例。

「這個法怎麼想都很荒謬，一個多元族群的國家，卻完全不管你的生活文化是什麼，想像如果有一天，原住民反過來規範漢人不准燒香拜拜，或是要事先申請，也不准迓媽祖，漢人會不會反抗？」一名法律學者認為，這是文化衝突的問題，《野保法》根本已經牴觸《憲法》，制度失靈下也讓法律成了具文。

嚴格限制的結果，除了讓原住民狩獵轉為地下化，不僅文化傳承斷鏈，更導致山林從此失去原住民的守護。因為山林是國家的，原住民自然也不會在乎山林裡發生了什麼事，包括盜伐或濫捕等。

森林法與野保法猶如兩把利刃，徹底切斷原住民與山林的親密關係。族人與執法的林保署衝突不斷，原住民口中的「林先生」，指的不僅是林保署，更是邪惡的代名詞。

狩獵≠野蠻！社會成見衝擊原民文化傳承

除了法令剝奪狩獵權，另一方面，主流社會也欠缺對原住民文化的理解，多數人將狩獵與殘忍、野蠻畫上等號，質疑生活在現代社會為何還要吃野外獵捕的食物？也使得動保團體與原民團體多年對峙。還曾因此發生南投布農族舉辦射耳祭，為顧及「社會觀瞻」，讓族人背著無尾熊布偶取代獵物進行祭儀，畫面突兀。

因為喪失文化傳承的自主規制，自然產生脫序現象。鄒族學者出身的監委浦忠成就有深刻體悟，他曾在阿里山公路看到有部落年輕人沿途打飛鼠，他停下車詢問，對方振振有詞地說：「阿里山是我的土地，為什麼不能打？」

浦忠成當場要求看他的獵人證，「整個規矩都不對了。」他說，現在大家努力從神話、長輩的智慧中找回規範、恢復狩獵文化，「偏偏出了很多豬隊友」，但「這是因為過去狩獵被當成小偷，小偷會有好行為嗎？」

面對台灣黑熊568之死 林保署長林華慶：怪我們做得不夠多

也因狩獵文化長期遭到汙名化、見不得光，加上主流社會時有禁用金屬套索呼籲，讓布農族祖孫獵人發現使用山豬吊誤捕568（編註：編號568的台灣黑熊）時，當下產生「犯罪」的直覺連結，進而採取滅證的激烈手段。

568的死，看似是幾個陰錯陽差的偶然聚合，但仔細爬梳背後的脈絡，可以發現，這起悲劇是幾道「不理解」高牆下的必然結果。這當中有漢人對原住民狩獵文化的不理解、都會居民對山村居民生活需求的不理解，加上原住民對於政府的不信任及政策不理解，不知道也不相信誤捕黑熊，只須通報政府即可免責。

「當我想到這裡時，心情從原本的極端憤怒轉為深深的自責，我怪我們自己做得不夠多，跟多數部落欠缺互動與互信關係，宣導速度也太慢。」林華慶心境的轉折，對林保署後續推動黑熊保育工作產生了關鍵影響。

• 本文摘自：《未完的旅程：一隻台灣黑熊的人間啟示錄》
• 出版社：聯經出版
• 出版日期：202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