揹著兒童權利公約環島去 這一站:金門(下)
上一篇文章,我從金門社會談到學校教育,接下來要回到家庭這端。回顧前段所述,金門獨特的集體意識融合在日常生活各處。家庭是非常親密的單位,你可能無法真正直接拒絕親戚的說帖。他們會說「我們以前都是這樣教的」、「你為什麼不打小孩,不打就不會乖啊」,但是我們卻很難回應「我的小孩我自己來教」、「你們那些都是舊觀念」。這些親密他者的經驗、眼神、壓力,讓金門家庭管教的需求需要被特別看見。
擔任教育部課審會委員的廖浩翔也在場。我們一起去金門時,就目睹一個家長的管教方式實在令人難以接受。老師偷塞給前來作客的弟弟一盒糖果。當他父親發現後,先是嚴厲問孩子:「你怎麼沒問過我?」當老師幫腔緩頰後,不但沒有遏止這位父親,反倒引來更多的命令小孩,甚至用手指彈他兒子的嘴唇。
使我感到沮喪的不只是「彈嘴唇」的情況。我看見那個父親不斷談論幼稚園老師的教育出了問題,「從以前到現在,我們都是這樣教小孩的」,讓我意識到金門存在著某種堅不可撼的價值觀。這位爸爸透過「樹立權威」再次複製這樣的傳統。
有著新教育觀的家庭無法改變金門教育結構嗎?我猜測目前還無法。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裡,家長可能不斷向小孩重述自己的期待與要求,透過獎勵、懲罰,讓孩子們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
金門家長確實因為很多原因,難以接觸到較新的教育、管教方式,在我想像裡,可能除了「需要考試」外,就對於現今的多元升學管道毫無所知。在資源相對多的情況下,家長的確有資格要求子女精進成績。但是,面對新課綱、多元教育,這些家長是否還能繼續穩住陣腳,讓孩子發展自己的興趣與專長?還是會成為另一群焦慮的父母,繼續要求國家政府在考試上投入更多專屬金門的「資源」呢?
孩子要成為怎樣的人?
在這次演講途中,很高興能有機會遇到來自國小、國中、高中不同的學生與家長,他們用各自不同的生命經驗讓我更快瞭解金門教育的複雜性。其中也認識一些對於未來升學迷惘的青少年,直至現在他們還是有持續地問我關於特殊選才、課外參與的資訊。
為什麼結尾要從「孩子」身上談起?我先用一個有趣的故事開始回答。在這一次金門行裡,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在國中課堂上的分享。那時我正在分享自己的高中生活,突然有一群籃球隊的弟弟們魚貫進入課堂後,在教室後方站了一整排。
後來聽一個家長轉述小孩的話,原本班上的小孩是很踴躍發言的,但是那群大男孩一走進來,我在演講裡問的問題大家都不敢回答了,他們害怕自己的回答會被傳出班上。
孩子們是能夠感受到金門「無形的壓力」的。這股壓力不但在家長、老師身上徘徊,金門的學生也一定知道。他們從小到大,自己的選擇很少被尊重;在這座島上,走到哪裡就會被認出來,他們沒有辦法做出「不被接受」的事;因為太多學長都跟他們走向一樣的道路,他們為什麼需要變成「不同的那個人」?學生面對掙扎時,在島內找不到支持系統,沒有人聆聽他們的想法,所以開始封閉自己,成為大人想像的「乖巧的金門學生」。
但是,我依然樂觀地認為,學生有機會走出自己的框架。我問過金門人:「你們一直在學台灣本島的地理知識,不覺得很沒有用嗎?」後來才發現,配合課綱改動,學校端也開始發展「金門學」的課程,從在地的歷史人文窺見他們的過往。
學生也被鼓勵參加更多的活動,吸收更多來自島外的知識,這不代表他們背離自己的故鄉,而是他們開始嘗試把金門的特色向島外輸送。這些學生會成為改變的起點,他們可能成為父母眼中「叛逆的孩子」、也可能選擇蜷縮回安全的角落,但是不怕,只要有人願意嘗試,改革就會不斷滾動。
孩子要成為怎樣的人?這個問題已經不在家長身上,時代的浪潮已經把決定權沖到金門孩子的手上了。要不要踏出海,這是敢不敢游泳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