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唐鳳定義自己－「我是公眾的載體，我是素材庫」

伴隨一旁敲打紀錄的鍵盤聲，行政院數位政委唐鳳總是語速相當回應來者。拜訪唐鳳的訪客都知道，這些談話不留在兩人之間，而是公共財。未來，都要開放分享。

有了這些紀錄，即便頭次見面，許多人都知道，唐鳳習慣在行政院辦公室受訪，是因為安靜適合收音；多數時候，人不在這兒，而是社創中心；那道她走出來會面的小門後，是她戲稱沒有獅子的魔幻納尼亞。

打造空間、形容自己是通道，唐鳳所做的其實是在為政府打造新的協作方式。圖／陳軍杉攝影

過去7個多月，新冠疫情發燒，唐鳳的名字跟著成為熱搜詞。鄉民在臉書召喚她、大學生畢典許願她唱歌、設計師許願想拍攝...，千奇百怪的各式要求，她幾乎來者不拒。得到回應的人，個個興奮像抽中大獎，紛紛昭告：「唐鳳來了！」

一種不同傳統的官員形象，收服台灣上上下下，小學生想找她要簽名、鄉民忙著流傳她的軼事、各部會都要找她站台宣傳政策，幫忙「增幅」。

沒有預設為萬物萬事打造可能

種種的關注、光環、好奇，唐鳳一概雲淡風輕，總說沒什麼特別的，多數時候更不是原初設定。

4年前，唐鳳成為政府的第一位數位政委，年紀、背景都是話題。事後受訪談及此段，她總說，當時不是應邀入閣，而是和前行政院長林全雙向面試，點頭的前提之一：不下命令，也不督導誰。部會不點頭，就不做。

來之前，沒有預設使命；來之後，沒有必達目標。因為不設限，才給出了空間，促成更多可能。「我的工作一直是營造出一個空間，而不是特定的事。」唐鳳說。

打造空間、形容自己是通道，唐鳳所做的其實是在為政府打造新的協作方式。年初引起話題的口罩地圖，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口罩地圖的成形，本來只是工程師吳展暐為了解決排隊領口罩的「懶人解方」。唐鳳得知後，結合政府資源，共同打造出2.0版。這樣民間發起，再引入各方資源，口罩地圖並不是第一次。例如Join平台、報稅軟體的改造，都是類似途徑。

不僅讓民間成為得力助手，最重要的是透過公開、擴大參與的討論，公部門也漸漸卸下「怕被罵」的包袱，不害怕還在討論階段就提前公開。民眾比起定案後才得知，更想要知道前後脈絡，也更願意容忍政策的「試誤」。因為公開透明，誰都能參與討論、協調，不必仰賴誰來代理發言，「發言權普遍化」唐鳳說。

但邀眾人談眾事的模式，也不是全部的事情都適用。開放政府發言人網站就明確列出協作的處理原則。最適合的是利害關係複雜、多方意見分歧、公眾參與熱烈的事情，已形成共識或議題冷門則不見得適用，「當權益關係人越不特定、越廣泛，就越適合這種方式。」唐鳳說。

問題找上門，就像和好朋友相處

找來更多人一起加入，解放的不僅是決策過程，更是解放容納不同意見的「內心空間」。

所謂協作，難免七嘴八舌、意見紛雜，但看在唐鳳眼裡卻是再自然不過。問題拋來，對唐鳳來說，就像是有位新朋友找上門，得花時間相處。「跟問題背後所預設的不同立場相處是我的愛好。」唐鳳說。相處久了，彼此能找出共同價值，「即使沒有也無妨。」她說。選每一邊站，不是搓湯圓、程序性給了每人5分鐘，就稱之站每一邊。「得真的深入各種不同立場」。

與其說是達成具體目標，這更像是一道內心的工程。習慣了問題背後的來由，就能給內心找出多一點的空間。「如果真的能體會的話，內心的空間會變大。當有新立場出現時，就能容納得下」她說。

內心的寬廣，不是天生俱來。唐鳳說，或許是和網路工作者身份有關。網路人有份特質，即使是一手操刀的設計師，也不會認為一切都懂。在網路領域有個概念，叫作「Permission Innovation」，不必前人授權，都能站在之前的努力成果不斷創新。

唐鳳說，「網路人有份特質，即使是一手操刀的設計師，也不會認為一切都懂」。圖／陳軍杉攝影

「網際網路有一項特質，也就是Jon Postel定律。Be conservative in what you send. Be liberal in what you accept.」這句話，唐鳳給翻成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意味著未來運用的人，都會比原先設計的人懂得更多，和公部門決策傳統由上而下、菁英決策的思維，是很不同的。

當網路的自由精神進到政府，就把可能性留給了未來和所有人，「不會有設計者和使用者的區別，大家都是共創者。」唐鳳說。

幽默的政治迷因眾人之事眾人論之

拉著政府、民間一起共創，連唐鳳自己都成了別人創作的素材庫。設計師邀請她拍照、日本樂團利用AI音樂技術生成嘻哈音樂，不在意出現在創作中，甚至看到出乎意料的成果，蠻開心的，「像是『唐鳳過台灣』就蠻不賴的」唐鳳笑說。

這段日子，任何有意無意的連結，碰上她，總會變得詼諧幽默，進而成為瘋傳的「迷因」現象。比起沒有預設、沒有預期、沒有目的，總是說無的答案。唐鳳說，這些幽默的回應，是她少數的刻意為之，目的是想讓大家知道，公共討論可以是好玩的，「眾人之事本來就是有趣的」她說。

她解釋，受到白色恐怖、戒嚴時代，談論政治連帶的是不利影響；年輕一代雖未親身經歷那段歷史，家人卻也多有受到波及。直到今日，這樣的陰影還是沒有從台灣完全消失，結果造就避談或認為政治骯髒的風氣。

「我確實是想營造出談論公共事務是有意思的。快速反應、用公平的包容性，這個沒有人會反對。特別加上了樂趣，就是想強調，有創意不需要很嚴肅，政治也不是只有很嚴肅的人才可以注意。」

「一旦只有感覺強烈的人才參與討論，勢必會捨去那些認為與我無關的大眾。」唐鳳說。

「就這樣被你『增幅』！」就是和鄉民共同演化出的歡樂「哏」。一剛開始，本來一則網路流言，謠傳著唐鳳靠著數據操控眾人腦波，後來經過鄉民不斷加油添醋，又是戴上錫箔帽抵抗、又是得好好練上金屬樂，練好脖子，才能以鉛帽抵抗........，最後連唐鳳自己，都加入戰局。一來一往的幽默回應，反而造成更多、更快速的傳播。

民主、創新、永續，是同一個價值

輕鬆好玩，不代表就不嚴肅。上任後，唐鳳現身的場合時常和「民主」、「永續」和「數位創新」主題相關，看似全然不同的三項主題，在她看來，其實是擁有同樣的價值。

唐鳳說，台灣社會的特色之一，是創新多來自民間，政府沒有非得出自己設計才採用的堅持。因此，政府不只是和大眾站在一起（with the people），甚至是追隨民間（after the people），「after the people、with the people和for the people，是一組對偶的關係」唐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