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學前,死亡是平等的,但死亡只是科學嗎?
死亡在這樣的公式下完全平等,不管是誰都無法脫離醫學學者所整理出來的經驗與公式,就算發生了例外,這也屬於醫學、科學可能發生的範疇裡。在這樣的公式中,沒有男女老幼之分,對於躺在醫院裡的人來說,適用的物理法則也只有醫學。
但「死亡」只是科學嗎?「死亡」真的平等嗎?
死亡是平等的嗎?
你問我,認為死亡是平等的嗎?...嗯,先分成兩個部分來談談吧。首先,醫學就是科學,所有的一切都得數值化、公式化、量化才行;死亡,也是如此。從非常時期開始就有許多科學家對死亡的過程與實際結果進行對照與研究,而現在透過醫學,我們獲得了預見死亡的驚人能力。醫院裡的醫生穿著白袍,成為了現代醫學的尖兵,放眼望去,死亡極其平等,我們就來談談這些吧。
某個像往常一樣在急診室工作的半夜,一位觀察死亡的學生問我:
「老師,人什麼時候會死呢?」
這是一個既常見、又概括而不具體、相當不怎麼樣的一個問題,就在我準備要開口責備這名學生的時候,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說真的,人,到底什麼時候才算死了?」
於是,我帶著這位學生到了安靜的醫務室,準備開始授課。在那之前,我已經做過無數次的死亡宣告,但卻從未對死亡做過概括性的整理。對於死亡,我以科學為立證,還有那些我個人做的死亡宣告,以及那時所感受到的瞬間,在腦海中一一展開,我開始對學生講起課來。
「基本上,休克的人就是死了,所有的休克定義,可以是下列五種型態之一:循環性休克、神經性休克、低血量性休克、過敏性休克(因為抗原-抗體免疫反應,而引發全身反應),還有敗血症。換句話說,如果發生了這五種不可逆的休克,人類一定會死去。當醫生遇上心臟停止跳動時,醫生必須要判斷患者的休克類型是哪一種,究竟是否存在可逆性?例如,頭部碎裂的人屬於神經性休克,大致來說是無法挽救的;四肢全部斷裂的人,屬於低血量性的休克,是有機會救回來的;心臟麻痺屬於循環性休克,也是有可能救回來的;而癌症末期雖然屬於複合性,但根據情況的不同,也有挽回生命的可能性。
包含上述在內,可逆性的心跳停止主要源自十一種可矯正因素(6H5T):缺氧、低溫、低血糖、低血容、高/低血鉀、酸中毒(人體血液呈現酸性狀態)、氣胸、心包填塞(心臟因外部因素而受到壓迫的狀態)、肺栓塞、冠狀動脈栓塞、毒素。這句話反過來說也代表著,這十一種因素能導致人類死亡,如果無法掌握心臟停止跳動的原因,醫生就需要將這十一種狀況全部納入考量範圍之中,尋求解決方法,如此才能挽救患者的生命。但是,這不是單純在這十一種因素中尋找出一樣,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因為有可能同時存在兩、三種因素而引發狀況,所以必須找出造成現狀的根源才行。
不過,到此為止仍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除了腦和心臟一旦受損,就會立即引發心臟停止跳動以外,人體中還有肝臟、腎臟、脾臟、胰臟、消化器官,與這些以外的其他附屬器官等所組成。醫學上也已清楚指出,當這些臟器一個個受損到某種程度而引發問題,也會進而造成生命危險。甚至當這些彼此密切關聯的內臟器官同時出現問題時,醫生可以預測這將會引發一連串相關的損傷,也能根據人體可承受的數值極限與綜合情況做出判斷,也可能與五種休克情況和十一種死亡因素相伴發生。對於這樣的情況,你還需要更多的學習與經驗,如此一來,你就會擁有一雙可以看見死亡的雙眼。」
這就是我講課的內容。學生聽著這突如其來、冗長煩悶的說明,顯得有些頭昏腦脹,但與其說是對學生講課,倒不如說是對我自己講課更貼近吧。總之,這可以說是身為早一步學習醫學的前輩所能做到、並且以極其科學性的科學家角度所發表的一堂講座吧。就連我自己也有些驚訝,因為在不知不覺之中,我竟然已經處於一種以醫學方式、將死亡完美地整理妥當的狀態了。以這種方式在醫院工作的話,死亡在這樣的公式下將完全平等,不管是誰都無法脫離醫學學者所整理出來的經驗與公式,就算發生了例外,這也屬於醫學、科學可能發生的範疇裡。在這樣的公式中,沒有男女老幼之分,對於躺在醫院裡的人來說,適用的物理法則也只有醫學。不管是誰,只要踏出高高在上的神所規定的範圍之外,就只有死路一條。就連身為一名凡人的我都能預測的所謂「死亡」,還真是平等到令身為醫學學者的我不悅的程度。
不過令人感到羞愧的是,我同時也是一名寫作的人,如果我一直根深蒂固地認為「死亡是平等的」,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會提筆寫作了。醫生幾乎住在醫院裡,但患者的生活並非只在醫院,患者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外生活著,出了什麼意外才會來醫院就診。而由於職業的關係,每天看著蜂擁而入的患者們,醫生很容易就對死亡的偶然性感到麻痺,因為醫生們在一天之內,得以科學的方式重複不斷地對死亡做出解釋,機械般地處理好幾次的死亡。
我身處這個夾縫之中,或許自然而然地會想起那理所當然的法則。從地鐵上掉下來的老人,截斷了兩條腿而活了下來;從一樣高度跌下來的兄妹,結果一個死了,另一個卻活了下來;看起來可能立即就要死去的癌症末期患者,勉強地撐到明天才離世,面對這類例子,我們能只用物理法則來解釋人類史上最戲劇化的死亡嗎?死亡的橫行霸道與其殘忍的形象、驚人的突發性,以及緊密連結的悲傷特質,使得死亡自古以來總被戲劇化與神格化。死亡,從一開始就擁有著無法說是平等的性質。
「死亡,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平等的嗎?」一開始會想提出這樣的疑問,我認為是因為我們很容易只從側面角度去觀看死亡。就算人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也不會在同一個時間死去。關於死亡,討論仍然會繼續下去。如果死亡最終無法迴避、也無法預測的話,那麼一開始關於死亡是否平等的二分法問題,不就顯得沒有意義嗎?即使如此,在這理所當然的問題面前,我也只能低下頭來,於是直至今日,我仍提筆寫著關於死亡的思考。
• 本文摘自:《精疲力竭的一天:雖然想死,但卻成為醫生的我2》
• 出版社:時報出版
• 出版日期:2020年0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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