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友中的「底層弱勢」-她們先是女性,才是無家者
捲著舖蓋,睡在街頭,看見流浪街頭的無家者,社會大眾總是快步走過。鮮少被關注的無家者群體,外界又怎能看見裏頭還有女性的難題?
長期陪伴、培力街頭無家者的「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朱冠蓁,在「重修舊好」、「人生萬事屋」計畫中,導入女性視野,用「社群創造」概念幫助街頭大姊們站起來,以自己的姿態活著。
被忘記的女性無家者
「妳怎麼還不回家?」、「妳的媽媽、小孩難道不會擔心?」是女性無家者在街頭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同為女性的朱冠蓁發現,日常對話最能反映出社會對「好女性」的傳統期待。那麼,街頭這群被迫從家庭、血緣關係裡脫落的無家女性,該怎麼辦?
不同於男性無家者,失業是主因;女性大部分是曾遭家暴、被家庭趕出來,或患有精神疾病而流落街頭,朱冠蓁估計全台實際人數可能超過2500人。在街頭,她們體力較差,比男性面對更多安全顧慮、精神焦慮,身心狀態容易急遽下坡。
根據台大社會系教授黃克先與朱冠蓁研究,台灣街友男女比例為9:1,由於人數遠不及男性,特別不受重視。全台僅兩個縣市非營利組織和官方機構,規劃有少數女性街友床位。2017年,朱冠蓁偶然與團隊夥伴從國際新聞看到,美國公共廁所居然有提供衛生棉給女性,連無家者也受益,相當驚訝。
她反思,台灣對無家者的性別議題少有深入了解,幫助仍停留在提供空間、食物層次,也少有關注無家者的人際網絡、尊嚴、自我實現需求。這樣的起心動念,成為朱冠蓁貼緊女性無家者需求的切入點。
歸屬,不是非家不可
「街友,不就是拿了便當就吃的一群人?」一開始接觸街頭貧窮議題時,朱冠蓁屢次面對一般社會大眾的刻板認知,他們除了滿足最底層的生理需求以外,早就缺乏追求更高精神層次的動力。但朱冠蓁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反而是她們在過往家庭角色中,頻頻被犧牲,根本沒有追求自我的機會。
朱冠蓁舉例,一位大姊A年幼時得去種田,長大去工廠工作,供弟妹讀書,很早結婚嫁給不認識的男性,經歷家暴,被家庭趕出來的悲慘境遇,她在家庭性別角色裡,一直做家庭勞務,為別人而活的日子;一旦被家庭拋棄,人際關係斷裂,社會救助門檻又過高時,只好淪落街頭。
「如果對女性的支持全部鎖定在家人、血緣關係,萬一連結沒那麼強,她就會掉落出來。」朱冠蓁說。人類是群居動物,她心想,若轉而幫女性無家者建立更多沒有血緣,但願意給予協助的人際社群網絡,從中找回生存權、安全感,生命一定能出現更多元選擇。
在街頭的人生重來
2019年「人生百味」成立「重修舊好」餐飲、生活空間,特別規劃女性專屬洗澡空間。並且邀請無家者一起做菜,勾起人與人連結。「寫寫字」則是請街頭大哥大姊藉由書寫,回顧自己的生命經驗,增加人與人的熟悉度。有了熟悉就有安全感,陪伴女性無家者,這是第一步,朱冠蓁強調。
兩年多來的傾聽陪伴,團隊聽到不少女性的真實心聲。「以前在家庭裡,經濟和自由都被綁住,現在,在街頭反而是最自由的時候」不少大姊語重心長地說。一旦除掉過去痛苦關係,就長出了勇氣追尋自由。
朱冠蓁分享,大姊A固定到教會學英文,看免費電影,人生過得比以前更充沛;也有人在團隊陪伴下,參加免費馬拉松賽跑,還染起頭髮讓自己變漂亮;甚至重拾情感需求,自由戀愛了。
陪伴帶來理解,人際支持產生力量。2020年「人生萬事屋」計畫透過社區組織媒合弱勢家庭打掃需求,也與運動品牌合作修補服飾瑕疵品。不少街頭大姊曾身為母親,整理小孩衣物得心應手,或擁有工廠做事經驗,修補技能正好用上,「大姊們接到工作時,興奮得要命」朱冠蓁開心地說。
眼見街頭大姊轉變,今年31歲的朱冠蓁很欣慰,「我喜歡正面而浪漫地看待,她們終於找到自己想要什麼」。朱冠蓁成長過程中,幸運地沒有被身旁親友以結婚生子傳統框架限制,得以追求自己理想,如今,大姊們的重生路竟也走得與自己更接近了,這無疑是很大的鼓舞力量,「藉著一群人努力,真的可以讓人生重來,而且擁有更多選擇性」。
那麼,為何社會觀念難以給予女性無家者,更多元的人生選擇呢?朱冠蓁認為是「馬斯洛需求金字塔所產生的誤解」。馬斯洛金字塔說明,人類得先滿足低層次生存需求,才會往上追求人際、尊嚴、自實踐等精神需求,「當社會給出這金字塔時,就限制了無家者的選擇性」。
另一方面,在傳統家庭觀念中,女性往往是「配角」,忘了她們也有自我追尋的需求。於是,在長久累積的馬斯洛思維加乘傳統觀念,女性無家者的人生選擇更狹窄,淪為弱勢中的弱勢。
不再從縫隙掉出去
透過「家」與「女人」反思對話,「人生百味」從街頭無家者議題,進一步切入性別觀點,倡議行動的對象更細緻,共創的社群網絡更廣。
看見女性無家的弱上加弱的處境,團隊與「台灣社區實踐協會」以及企業結盟,媒合女性無家者的工作能力;再與性別議題團體串聯,在街頭與無家者同志互動,提供不同性別者更多的幫助和包容。
「每個人多分一點點資源給其他人,整個社會網絡就會非常細膩,讓人不容易再從隙縫中掉落出來。」朱冠蓁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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