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弱勢才能得到救助?重新看見墜落底層的人們

弱勢不只一種模樣,有的顯而易見,有的藏在日常之中。當需求無法被回應,就是弱勢存在的證明。 圖/Pexels
弱勢不只一種模樣,有的顯而易見,有的藏在日常之中。當需求無法被回應,就是弱勢存在的證明。 圖/Pexels

要多「窮」才能算是需要幫助的弱勢?當我們看到一個人有地方住、身體健康、行動自如,可能會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的狀況,應該過得還不錯吧?」然而,有些困境其實並不在表面,而是隱藏在生活的縫隙裡 —— 這些不被看見的困難,往往讓真正需要幫助的人,逐步遠離救助的機會。

弱勢的樣貌,不該由我們的想像來定義,現今政府認定低收入戶與中低收入戶約有24萬戶左右,但那些不在救助名單中的「近貧」人群,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如何突破這些看不見的界限,重新看見「隱形」的社福邊緣人?

每到寒暑假,學生們離開學校,為了賺快錢而觸法的消息,比平時多上許多──詐騙當車手、性剝削案件.....等等,總是讓許多兒少機構的工作者提高警覺。

「有錢像是可以翻身!」更生少年關懷協會主任陳彥君擔憂地說,很多觸法少年會向外追尋認同感、期待短時間致富,就是希望爸媽不會為錢爭吵,自己在外面也會被人看得起。

更生少年關懷協會長期投入輔導司法少年,在少年背後看見了許多相似的家庭狀況:父母因為忙著賺錢,無法花時間關心孩子,而孩子習慣自己處理問題,就容易被快速賺錢的違法途徑吸引,甚至走向法律邊緣;而很多來自經濟困難家庭的孩子,因為和同學比較而失去自信,不僅讓他們學習表現下降,還可能影響到未來的職涯選擇。

勵友中心的督導周佩潔,專門輔導少年就業發展,在一千多個服務案件裡,超過三分之一陷入高風險的賺錢方式,她將這樣的現象稱作「新興貧窮」,這些孩子在還沒賺到錢之前,就先揹了一身的債務,還有待決的司法議題,也揭示了從家庭、社區到整個社會結構中需要被填補的空隙。

更生少年關懷協會透過司法陪伴、職業訓練、家庭支持等六大服務,幫助司法與逆境少年站穩腳步、走一條不孤單的路。 圖/江建泰 攝影
更生少年關懷協會透過司法陪伴、職業訓練、家庭支持等六大服務,幫助司法與逆境少年站穩腳步、走一條不孤單的路。 圖/江建泰 攝影

輸在家庭起點 沒有後援的人生

許多近貧家庭雖然生活困難,但未被政府認定為低收入或中低收入戶,無法獲得完整的社福支持,僅領有物資和相關補助。投入兒少工作多年的勵友中心主任張怡芬指出,近貧家庭面對風險的承擔能力也相對薄弱,且在勵友中心的服務經驗中,近貧戶的數量與低收入戶幾乎相當。

近貧家庭缺乏足夠的資源,無法支持孩子追求夢想,甚至為了維持生活,必須付出更多隱藏的代價。例如,父母因忙於工作無法陪伴,孩子不得不打工,犧牲了學習和成長的時間。張怡芬感慨「這些孩子的發展上限,可能只是一般孩子的起點」。

「未來咖啡」是更生少年協會在台北開設的中繼職場,許多少年透過培訓餐飲,習得一技之長,或是度過很多個中途離校的日子。陳彥君觀察,很多沒有補助身分又近貧的司法少年,特別勤奮努力,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生存的最後一條路。

更生少年關懷協會開設全師徒制的未來咖啡作為職場中繼站,提供青年們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助其回歸社會。 圖/江建泰 攝影
更生少年關懷協會開設全師徒制的未來咖啡作為職場中繼站,提供青年們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助其回歸社會。 圖/江建泰 攝影

對於從小缺乏支持的孩子而言,成年只是孤獨旅程的開始。一位接受協會培力的少女,爸爸過勞死、媽媽有精神議題,沒有家庭支持可依靠,但因有家戶有房產,無法符合政府補助資格,只能暫時安置在自立宿舍。

更生少年協會陪伴少女,從在自立宿舍的生活技能培訓,到後續救助金結束後,提供就業輔導、社區資源連結,期待少女能在沒有補助身分的情況下,還是可以找到生存的方向。

勵友中心副執行長劉宏信認為,現行的《社會救助法》已經不符合時代需求,除了解決基本的吃飽問題外,還應該注重穩定家庭生活,尤其是幫助年輕一代有發展的機會。他期望未來的政策能更有彈性,真正協助這些邊緣家庭改變命運。

社救法是貧窮家庭的助力還阻力?

勵友中心曾服務過一位少年,原本在打工兼職,並獲得轉為正職的機會。然而,現行補助制度缺乏銜接機制,該少年可能因轉正職後的收入計入家庭所得,導致失去原有的補助身分與社宅福利,面對補助「斷崖式」終止的風險,讓許多近貧家庭在關鍵時刻進退兩難。「前面是社救法在幫忙,但當成長到一個可以突破的階段時,卻變成一個把他往下拉的力量」許多孩子面臨著這樣矛盾的局面。

《社會救助法》用一刀兩斷的方式去判定究竟有無身分,但勵友中心的工作者們一致認為,應該要有更彈性的動態評估標準,舉例來說,當家庭經濟狀況稍有改善,卻仍處於不穩定狀態時,可透過階段性支持措施,而非立即剝奪救助資格,否則永遠有近貧的人在邊緣擺盪,而獲得身分的人卻又走不出貧困循環。

從家庭防護補足社救法的缺口

如果用「家庭防護」的角度來介入協助,先從社區開始去接觸孩子、建立與家庭之間的信任關係,自然會了解家戶的個別需求,給予合適的協助。

然而,現況下殘補式的社會工作太多,劉宏信說《社會救助法》就是屬於殘補式的工作,討論如何進行金錢補助,但家庭翻轉的關鍵在於下一代,家庭、學校、社區是重要的三環,當家庭與學校失能時,社區就需要去補足功能,這也是社福機構存在的使命。

「台灣社福政策應該是要合作,而非用包工、採購的思維。」劉宏信直視結構性的缺失,因為在既有的思維下,讓許多社福機構的社區工作,用一年一約式的補助,並非長期支持的解方。

但如何打破殘補以及只有金錢能進行救助的思維?事實上,有許多社福團體,努去去補足生存的需求,從最基礎的「吃」與「住」幫助社福邊緣者們,或許能讓他們少一些依賴金錢救助的想法,同時為他們創造喘息的空間,有機會逐步修復生活的其他面向。

勵友中心經營地區型的少年服務中心,不只提供少年去處,更鼓勵少年學習專業技能,穩定工作才有機會翻轉人生。 圖/勵友中心 提供
勵友中心經營地區型的少年服務中心,不只提供少年去處,更鼓勵少年學習專業技能,穩定工作才有機會翻轉人生。 圖/勵友中心 提供

金錢補助之外 打開另一種救助的可能

被稱為「窮人銀行」的食物銀行,為許多困境中的人提供溫飽,打開了一扇希望之門。不過,食物銀行在社區裡面常常會被貼上「弱勢集散地」的標籤,也會引發眾人猜疑「好手好腳為何要領取物資?」但也正是因為食物銀行,才有機會讓大家正視貧窮家戶的多樣性。

台灣全民食物銀行協會社工督導黃忠偉,先前有服務婦幼、老人的經驗,深刻看見每一個跌落的個案,背後巨大的生存議題,關係到家庭乃至社區,需要透過資源整合去形成解方,而食物銀行正好是可以進行整合的地方。

像是協會育成的台中太平原住民食物銀行,建置了物資發放的模式,除了照顧到廣大的都市原民弱勢,還跟地方文健站合作營養計畫、健康促進活動。

黃忠偉提到,許多不符合低收入或中低收入資格的人,其實同樣需要幫助。特別是在都市裡,弱勢家庭要向人求助本來就很困難,尤其是那些從鄉村到都市打拼,卻因意外陷入困境的人。他們可能因為在家鄉擁有財產,或戶籍與居住地不一致,而無法申請補助。

台灣全民食物銀行在北部、中部、南部、花蓮、台東均有設發放站,台中發放站兼協會據點,整合各單位食物,分配到需要的人們手中。 圖/張皓婷 攝影
台灣全民食物銀行在北部、中部、南部、花蓮、台東均有設發放站,台中發放站兼協會據點,整合各單位食物,分配到需要的人們手中。 圖/張皓婷 攝影

興毅慈善基金會的忠信食物銀行,在雙北跟台南設有據點,每到開放日的早上,會員會排隊輪流進入像是小小雜貨店一樣的食物銀行,依照點數選取需要的食物和物資,其中很大的比例都是難以得到福利身分的邊緣戶。

「邊緣戶需要最主要的支持就是吃跟住。」興毅慈善基金會的專員李偉如認為,食物銀行解決「吃」的問題,不用煩惱伙食支出,對許多邊緣戶來說是莫大的幫助。

現行《社會救助法》的「虛擬所得」計算方式,將所有具工作能力的家人,按照基本工資計算進家庭收入。然而許多家庭在陷入經濟弱勢邊緣時,卻因制度設計僵化使其在救助邊緣不得其門而入。

興毅慈善基金會副執行長盧忠恕感嘆,這樣的矛盾困境不應該存在,他們希望透過食物銀行的支持,可以幫助邊緣家庭在3到5年內穩定下來,避免陷入困難的福利依賴。

忠信食物銀行為了讓受助者看見改變的希望,特別鼓勵受助戶來食物銀行當志工,穿上制服背心,知道自己也有能力可以協助他人,一點一滴累積改變的信念。

忠信食物銀行在桃園推廣的「食享冰箱」,就依循著上述理念,將冰箱設置在鄰里內,他們相信,只要更多的社會大眾認同並實踐惜食,就可以鬆動對受助者的既定想法 ── 即期食品並不是沒人要的「不好東西」,而是應該被分配到需要的人手中,讓資源被更有效地利用。

興毅慈善基金會的忠信食物銀行,位在木柵的社區中,支持許多邊緣戶生活。 圖/張皓婷 攝影
興毅慈善基金會的忠信食物銀行,位在木柵的社區中,支持許多邊緣戶生活。 圖/張皓婷 攝影

居住成為壓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許多社福邊緣者因為找不到穩定的工作,難以維持基本生活開支,更無力支付房租。有些人更長期受到慢性病或精神疾病的影響,而原本應該協助弱勢穩定生活的《社會救助法》,卻成了這些人跨不過的門檻。根據法規,若是沒有固定居住地址,就無法申請福利資格。

但崔媽媽基金會的社工張思恩分享,許多弱勢者的居住環境極為惡劣,有些人住在沒有水電的簡陋空間,有些則沒有固定住處,只能臨時借宿旅館、網咖,甚至露宿車內或半廢棄的大樓。

「對於提供社會服務的人來說,只要居住穩定,任務就完成了一半」這是崔媽媽基金會長期協助弱勢居住,體會到最深刻的經驗。崔媽媽基金會居住扶助部主任馮麗芳說,當人居住不穩定時,除了心裡會焦慮緊張,社福資源的支持也很難形成規律。

馮麗芳坦言,法規的設計是為了防止濫用補助,但對於真正需要幫助的弱勢者來說,金錢補助往往是他們獲得固定居住的第一步,可惜的是,許多人就在這一步卡住了 ── 因為沒有固定地址,他們根本無法申請到福利資源。

即使幫個案申請租屋補助,等待期間將近半年,也沒辦法支付租屋的押金,因此基金會的服務,就會先行補貼個案急需的押金。

崔媽媽基金會在台中提供收容街友的暫時性據點,媒合街友們找到對應需求的資源與補助,找到屬於自己的家,重新出發。 圖/張皓婷 攝影
崔媽媽基金會在台中提供收容街友的暫時性據點,媒合街友們找到對應需求的資源與補助,找到屬於自己的家,重新出發。 圖/張皓婷 攝影

社福團體共力合作 建構居住救助體系

在《社會救助法》的矛盾之下,可以發現許多邊緣者的困境被簡化為個人問題,像是有些人會質疑:一定是不夠努力,才會沒有能力可以負擔自己的開支。張思恩則回應,不應該全然歸納成個人因素,「很多非典型就業的人,走過台灣經濟起飛與迅速滑落的時代,沒有牢靠的經濟網絡和住宅政策去支撐他們」。

馮麗芳也認為如果救助是完整的系統,讓受助者看見未來的遠景,擁有前進的動力,沒有人會願意一直待在救助的角色裡。然而,房東對弱勢族群的顧慮,讓本就有限的租屋資源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因此在傳善獎的支持下展開了「友善二房東」的計畫,與不同的社福團體合作,包含服務無家者、社區家庭、單親新住民、老人,由崔媽媽來向房東承租、經營管理租屋,加上社福團體的協力,讓弱勢邊緣者可以有完整的資源,跨出安居生活的第一步。

在服務弱勢者的過程中,崔媽媽基金會也發現,部分長者即使找到住處,生活仍然不穩定,甚至反覆在「有家」和「無家」之間徘徊,像是曾住在廣慈社宅的家庭,因不熟悉智能設備,加上家中有精神障礙者適應困難,屢次違規被記點,顯示除了提供住房,還需要社福資源的介入協助。

依循著過往經驗,他們整理出許多住房以外所需的生活支持,計畫實行「高齡居住支持」,掌握案主個人狀況、遷入居住的準備過程、經濟補足等等,希望幫助個案有屋子可遮風避雨外,也可以一起提升生活狀態。

崔媽媽基金會為第一家倡議居住正義的單位,與同樣獲得傳善獎支持的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一起為弱勢族群打造更友善的居住環境。 圖/江建泰 攝影
崔媽媽基金會為第一家倡議居住正義的單位,與同樣獲得傳善獎支持的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一起為弱勢族群打造更友善的居住環境。 圖/江建泰 攝影

誰都可能是社福邊緣者 不因制度限制而被遺忘

現行社救法的認定無法如實反映需要幫助者的真實樣貌。 圖/黎育如、劉宜峰 製表
現行社救法的認定無法如實反映需要幫助者的真實樣貌。 圖/黎育如、劉宜峰 製表

隱形的貧窮與社福邊緣者問題不容忽視,他們或許未達傳統救助的門檻,但生活的壓力卻真實存在,每個環節都可能成為壓垮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而當社福體系僅以數字和資格,篩選需要幫助的對象時,無形中又加深了這些邊緣者的困境。

突破對貧窮與弱勢的想像,建立更彈性且完整的救助體系,從家庭防護出發,延伸至「吃」與「住」的不同解決方案,再結合社區與政策的系統化支持,建構整合式支持網絡。唯有如此,才能讓每一個努力向前的人,不再因制度的限制而被遺忘,並重新看到未來的希望。

更多平行公益的報導,縮短理解的距離》 https://event.udn.com/new_auroratrust/articles/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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