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識不茫 – 啟明圖書館，傳達看不見的知識力量
藏身台北市東區，一棟僻靜小巷建築物，藏著整排專業錄音間。裡頭的人，手拿書籍，面對麥克風，專注錄製有聲書，但這裡，並非廣播電台，而是台北市立圖書館設置的視障專門圖書中心。
台北市立圖書館啟明分館，聚集150多位志工和館員，製作有聲書、點字書、讀報、聽讀電影，牽起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讓視障者跨越學習罩門，從知識裡獲得能量。
欠缺視障專門圖書館
自1994至2021年，從無網路到有網路時代，從人工換成電腦輸入，歲月改變了知識傳遞方式；不變的是，全台唯一視障專門圖書館，賦予每年3萬人次的知識力量。
「1990年代初，視障者獲取資訊，非常困難！」主任莊正德說。當時電腦、網路普及度不高，他們想獲取資訊、知識，比一般人難上加難。儘管台北市大同分館、國立台灣圖書館，以及伊甸基金會已提供無障礙服務，但專屬視障者的知識服務，仍然欠缺。
民國83年，一群視障者向當時總統李登輝請命，希望能提升知識、生活能量。於是，改建台北市啟明學校舊址，成立全台唯一專門圖書館，讓視障者也能聽懂、讀懂知識，同享平等權利。
一開始，野心很大，「從知識到身體健康的服務，我們都想提供」主任莊正德笑著說，當時視障者獲得資訊的管道不多，而且活動空間實在太少。
於是，不僅製作有聲書、點字書，還設立無障礙健身房，提供教練和運動器材；不過，隨著無障礙議題受重視，各地街道、公共設施漸趨友善，資源重疊顯得浪費；啟明決定，把服務回歸圖書本業，專精，服務才能深入。
廣播劇永久館藏
「知識就是力量」對於視障者來說，從來不是把書本攤開這麼簡單。27年來，啟明運用有聲書、點字書、雙視書、讀報、聽讀電影...找方法，而且徵召了150多位志工一起挑戰。
錄音間裡，志工用抑揚頓挫的聲音演譯書籍內容，稍不滿意就停下重錄，為何這麼挑剔？「要很注重聲音表情，聽的人才能順故事劇情，走進作者設定的情境」莊正德解釋，聲音傳遞能量，視障者感受比一般人更敏銳。
文學作品裡，不同角色發出特有音調，作者描述栩栩如生的情境，或者，勵志作家想激發讀者共鳴的書寫，都成了揣摩大挑戰。志工從挑選到訓練，每一道關卡都嚴格。
想擔任有聲書志工，宛若應徵正式工作。面試考發音，在職訓練三天，再學習電腦軟體，還得熟讀教學手冊。音檔錄完，館方人員從頭到尾檢查，讀音念錯查字典，發音不標準也重錄。
「一旦收錄，就公開上架成為永久館藏，要求高是必須的」莊正德強調。挑戰與成就感兼具的任務，吸引不少專業背景的廣播人、退休教師加入，但也因品管嚴格，平均每位志工1年才能產出1-2本有聲書。如何善用不同載具特性傳遞有聲知識，是啟明的第二道考驗。
機器取代人工聲音？
一般人眼裡，閱讀報紙獲取資訊很容易，但視障者沒辦法。退休特教老師邱秀珠，當起讀報志工。讀報室裡，大桌子擺好坊間報紙，免付費電話打來，視障者指定聽哪一份報紙，哪個版面，就讀給對方聽。不過，剛開始，她讀報紙好像在應試。
乖離率、K線、打擊率、殘壘，財經運動專有名詞常出現，一般人未必有興趣了解，偏偏有些視障者喜歡追根究柢，「早期，對方一詢問，我就當場被考倒」邱秀珠笑著說，報紙文章出現難字，讀不出來，也愣住；她只好私下請教朋友搞懂。為了服務品質，志工得不斷學習。
或許有人問，手機軟體早就可以直接翻譯文字成語音，何需大費周章，找志工錄製有聲書、讀報紙呢？
「人工去唸才有感情，這沒辦法改變！」莊正德解釋，即時訊息、科普類資訊，機器翻譯的確更有效率；但遇上文學、小說、勵志類書籍，著重角色特質、情境營造，真人聲音去揣摩重現，內容才容易被吸收。
深一層觀察，讀報過程不只提供資訊，過程中一問一答，正是人與人互動的機會，維繫了視障者生活溝通能力。換言之，深究不同層面的需求，找到對的方法，知識才真正提升力量。
儘管視障者已能藉由聲音獲得知識，但摸讀點字，仍是視障者重要的基礎溝通能力，而館內20,000多冊點字書和雙視書，製作耗時費工，是館方和志工長期投入的成果。
早期電腦不普及，點字書得由人工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再轉印成膠膜貼上紙張。後來，掃描技術雖提高了轉換效率，但專業人力仍不可或缺。
莊正德解釋，點字由注音組成，但中文涵蓋許多同音異字，同字異音。例如乾坤的乾，也能被唸作乾淨的乾，機器轉譯成點字可能錯誤，視障者讀不懂。這時得仰賴明眼志工一字一句正確讀音，視障者在旁摸讀點字校對，才能完成書籍，非常費工，一本書不含等待期，就得耗費3-6個月。
傳遞愛、知識、力量
150多位幫助視障者「眼盲識不盲」的志工，來自各行業，其中，退休老師和傳播從業人員最多。館方透露，有一位主播錄製有聲書，將書演成了精彩廣播劇，大受歡迎，借閱率特別高。
啟明圖書館的有聲書、點字書、雙視書、DVD已累積超過5萬筆，從早期「汪洋中的一條船」到近幾年「清潔女工手記」、「大臣奉旨吃飯」、「羋月傳」、中外歷史文學，作家王文華、傅佩榮、藍三印...高居熱門排行榜。聽過的視障讀者，感受書中能量，深受感動。
「聽得出來志工聲音裡有愛，有知識，有力量，讓我的身心靈都提升」。從分館設立至今，每周來報到2至3次的讀者丁惠敏，最愛傅佩榮撰寫的哲學書，深深感謝志工付出，或許，也是視障者的共同心聲。
不過，重製書籍耗時費工，人力危機已開始浮現。「點字書製作，需要能同時操作機器，又看得懂點字的館員，非常難找！」莊正德說。
點字書內頁重新排版，何時該跳行、分頁，才符合文章原意，得仰賴摸得懂點字的明眼人。但啟明分館四名資深館員，明、後年三位屆齡退休，人力青黃不接，就算從其他分館輪調，或者外包給廠商，專業和經驗度都遠遠不如，嚴重影響品質，莊正德憂心不已。
一同感受世界
隨著圖書服務規模建立，也向外延伸能量。「雙視書」，在繪本內頁，貼上點字膠膜，親子單一視障也能共享知識；「用心看電影」，由戲劇專家同步口述帶領「看」電影，拓展生活領域；「自助舒緩課程」，健康專家帶領身體紓壓；邀請鄰近國小師生參訪，宣揚社會平權；與台北市視障家長協會合作，讓視障孩子體驗館員借還書工作，知識培力紮根；書籍、口述電影上網，跨縣市寄送實體書。
從無到有，自多元服務聚焦圖書本業；多年後，再向外擴散至家庭、社區、各縣市，知識已跨出館舍，深入視障者生活，賦予能量。
「雖然他們眼睛看不到，但希望能跟我們一同感受這世界的力量」莊正德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