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妻子》:Siri和AI家電也需要女性主義嗎?
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出版社2023年引進斯特蘭格斯(Yolande Strengers)和甘迺迪(Jenny Kennedy)的《智慧妻子》,由柯昀青翻譯。這本書討論各種環繞在AI生活周遭,跟性別有關的問題,包括:
- 為什麼眾多AI語音助理都是女性形象?這有什麼問題?
- 「家事機器人」以結果來說對家務分配有什麼影響?
- 人性騷擾AI有問題嗎?
- 那,性愛機器人有問題嗎?
- 我們需要「女性主義AI」或者「酷兒化AI」嗎?
這些問題豐富又複雜,本文希望以其中「人類物化AI」這個子議題為例說明書中有趣之處,並稍微介紹我的看法。
如果有天你要投胎成為AI,你可能不會希望自己成為女AI
你手機裡有AI語音助理嗎?他是什麼性別?
這問題乍聽之下有點怪:為什麼AI還會有性別?不過意外的是答案相當明確:如果你沒有特地改變設定,那不管是蘋果的Siri、亞馬遜的Alexa還是Google的同名AI,他們的原廠設定多半是女生的聲音,並且也會被使用者當成女生來對待。
AI就是AI,還有被當成什麼性別對待的差別嗎?其實有。差別之一就是:如果使用者把AI當成女生,那他性騷擾和意淫AI的頻率會大幅增加。2014年,微軟推出數位助理蔻塔娜之後,意外的發現她收到最多的詢問並不是關於使用者的生活問題,而是關於這個AI助理的性生活(或許這些人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應該要想到蔻塔娜的供應商隨時都在監聽)。
有項研究分析Youtube上面展示各種有社交能力的機器人的影片,並且發現若社交機器人展現出女性形象,那下方留言當中,性化和物化的留言比例就會增加,顯然如果人們看不出機器人的性別,就會傾向於關注它的原理、結構和能力,但當人們發現可以把眼前的機器人理解成女生,討論的焦點就會變成「可以幹它嗎?」。
記得微軟的聊天AI Tay嗎?她上線不到一天就被緊急下架,因為推特上的人在幾小時內教會她說各種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話,以及自我意淫的話。想想看,若Tay當初以男生形象呈現,而不是少女形象呈現,網友可能依然會試圖教他歧視黑人和猶太人,但應該不會試圖要他說「爹地快來幹我的機器人小穴」。
面對不了解你的母語的人,常見的找樂子手段是教他一些不得體的話並騙他說出來,這是為什麼交到外國朋友之後學的頭幾句話當中常常有髒話。髒話通常是用來污辱人,但教人髒話並騙他說出來並不是在污辱這個人,不過,當男生教女性AI說出自我性愛化的言論,若不把這理解成性騷擾和意淫,可能無法說明為什麼只要AI以男生形象呈現,這些人類男生就忽然失去這方面的興趣。
物化AI,有問題嗎?
女性化AI受到常態性騷擾,這已經引起學術界注意,學者們討論這種現象是出於怎樣的社會氛圍,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例如,面對性騷擾,AI助理應該附和嗎?還是最好幽默迴避,或者嚴肅的糾正?這種「當人對AI╱機器人做出性方面不恰當的行為時,應該怎麼辦?」的問題不只關於AI助理,也關於人型智慧家電和性愛機器人:將強暴的性幻想在機器人身上付諸實行,有問題嗎?戀童癖呢?
有些人主張「若一定要有人被意淫╱騷擾╱性侵,那讓機器人承擔,總比讓真人受害好吧!」,另外一些人更樂觀,認為AI和機器人反而有機會教育或「治療」那些在性方面有不當舉止的人。對這種看法,書中引用了倫理學家林(Patrick Lin)相當有啟發性的類比:若你要治療種族歧視,你會選擇提供一台深色皮膚的機器人讓歧視者去歧視嗎?如果不會,那憑什麼你會用兒童造型的性愛機器人去治療戀童癖?
話說回來,為什麼Siri等AI語音助理當初多半以女性形象呈現?業界通常會強調他們不是特意選擇女性聲音,只是因為女聲聲音有一些「實用特色」,例如音調較高容易辨認、手機的小喇叭不容易呈現低沉的男聲等等。對這些說法,《智慧妻子》一一列出相對的研究來駁斥,並指出或許原因並不是什麼複雜的務實考量,而就是簡單的刻板印象:對於這種用來輔助和服務的聲音,大家就是習慣他來自某個特定性別。
理論上,「機器人是什麼性別?」這問題至少跟他是什麼星座或念什麼科系一樣荒謬。我們直覺上會想知道機器人的性別,並且依此決定如何對待他,這就說明了這個社會依然是一個過度性化的社會,並且值得矯正和改變。
AI議題照亮未來,也照亮當下
綜觀人類對待AI的方式,要找出性別上令人髮指的差異很簡單,但要進一步主張說「當人類在性方面不當對待AI,這會因果的加劇人對人的性別歧視和壓迫」則相當困難。這並不是因為這些因果關係特別缺乏證據,而是因為在涉及人類和文化的社會科學領域,大部分因果宣稱都很難找到確切證據。閱讀《智慧妻子》,可以看出作者們對這難題的意識和糾結,一方面強調難有證據能支持這類因果關係,另一方面又不放棄此一信念:「我們對待虛擬女性的方式不僅會反映,更會強化我們對待『真實』女性的方式;反過來也一樣」(190)。
對於這種處境我相當同情,因為我也同意上述信念:縱使很難找到證據支持,我相信這些因果關係實際上存在。然而對我來說,這處境並不妨礙我們主張社會應該要在性別方面大改造,因為顯然AI和機器人受到的種種性化對待,就足以說明這個社會的性別不平等和歧視,當一個社會是性別不平等和性別歧視的社會,這已經夠嚴重了,我們本來就不需要等到這些不平等和歧視開始進一步惡化,才動手做些什麼。
當我們以倫理學眼光看待AI等新興科技,基於他們相當新穎,我們的注意力容易被扯向他們照出的「未來變化」:這些科技會把我們帶往哪裡?如果事情會變糟,怎麼辦?藉由《智慧妻子》的慧眼,我們可以看見,關於新興科技的研究不止讓我們預見可能的「未來變化」,也讓我們看見更多「當下現況」。人類不需要等到未來,現在就已經對AI在性別上差別待遇,如同他們對其他人類差別待遇。於我而言,不管未來變化如何,當下現況就已經足以審慎看待、迅速應對。
《智慧妻子》彙整AI在性別方面能帶來啟發的種種議題和現象,本文討論的只是其中一條路線,兩位作者蒐集整理的相關研究豐富值得參考,譯者柯昀青的文字通順且一致,讀起來很輕鬆。現在的世界就已經是一座冰山,我們居於其中,卻不見得了解整座山是什麼樣子,《智慧妻子》放眼未來,而光是這本書對現在和過去的觀察,都足以照亮我們視野外的冰山一角。
*謝謝葉多涵給本文初稿的諮詢意見。
本文授權轉載自《哲學哲學雞蛋糕》(原文為:《智慧妻子》:Siri和AI家電也需要女性主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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