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封城日記/解封的是移動腳步,憂懼仍無法自由

聯合新聞網 劉嫈楓

2020年1月23日,農曆春節前夕,所有的人都準備過節。

去年11月才到武漢擔任社工的郭晶,沒回老家,才和朋友約好了一起出遊,迎接新年到來。沒想到,隔天一覺醒來,她卻發現政府在半夜宣布:封城了!

今年1月底,武漢居民跟大家一樣正迎接新年到來。沒想到,一覺醒來卻發現,政府在半夜...

封城是什麼概念?郭晶還訥訥、還不及反應,倒是朋友趕緊傳來訊息,要她去超市補給商品。走進超市,周遭少有年輕臉孔,老年人特別多,郭晶也加入行列,那時拿了幾包日常用品就收手。幾天過後,郭晶才發現自己好像買少了。

幾天的封城,路上的人、車都安靜下來了,街頭只剩超市、藥局開著,整座喧囂的城市霎時停下來,「平常淹沒在城市喧鬧的鳥叫聲,突然聽見了。」郭晶說。

日子看似如常,看不見未來的茫然持續蔓延,郭晶決定提筆在網路抒發心情,本來只是隨筆寫下幾篇,不料天天說、日日寫,最後竟寫成了一本《武漢封城日記》。

連社區也封了,腦中上演脫逃計畫

封城像是震撼彈,消息一出,郭晶笑說:「這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事。」實際上,封城政策,也頂多是武漢人暫時去不了外地,別省的人進不來,儘管隱隱感到不安,郭晶戴上口罩還能如常出門、購物、散步,維持生活的節奏,只是偶而聽聞確診數變多了,心情也跟著起伏。

真正迫切感受失去自由的那刻,是進入2月疫情升溫,武漢政府宣布執行第二階段封城,要求所有人只能在社區不得外出。聽聞消息那刻,郭晶笑言,曾瞬間冒出念頭,想從後門翻牆「脫逃」。最終理智戰勝衝動,考慮了可能後果,脫逃計畫只在她腦中演練了一遍後,就宣布告終。

但這回,好不容易在生活中建立起的掌握感,被迫剝奪了。生活的尺度從城市限縮到社區,連保有一絲自主的日常打理都只能假由他手,流程多半是郭晶寫好採購清單、再交付給社區人員統一採買。只是消息轉手再轉手,幾天後,依循同樣流程,再送回手上的商品,往往不是最初寫的那幾樣。

封城後的武漢,人車都安靜下來,忙碌喧囂的城市霎時停下來了。 圖/Pexels

「明明開始還有A、B類別的商品套裝可以選擇,但到最後全社區收到的都是同一種。」疫情當前,這些偶發的「出包」說來像趣聞,但遇上商家惡意哄抬價格的事,就讓郭晶的語氣變得無奈。

但比起封城下的隔離生活,跟著疫情而來的標籤和歧視,郭晶感受特別深。社區有幾位居民就診後治癒返家,但疫情加劇,有住戶甚至不客氣要對方別住在社區裡了,甚至緊張地監控對方的一舉一動。看著這一切,郭晶說:「這是將自己的恐慌投射在他人身上。」

尤其二月病例快速上升後,政府將疑似感染的、染病的、重症的病患隔離集中一處,卻無後續處置,消息也一度混亂。向外傳遞出的訊息是:「只要得了病,彷彿一切只能自生自滅」,沒病的人也只能人人自保;少了染病風險的農村,也因為擔心醫療資源匱乏,耐不住疫情衝擊,乾脆封了路,拒絕外地人進入。郭晶感嘆,在生存之前,人和人的距離竟變得如此巨大。

封城下的日子,多半感到無力和不確定性,但坐以待斃向來不是郭晶作風,網路成了她的出口。起初在網路抒發心情,就有網友先傳來暖意,擔心她買不到口罩,說要送來2000個。以為受惠的是自己,沒想到自己的書寫竟也撫慰了許多人,當疫情逐漸擴散,封城一度全國實施,和她同樣過著隔離生活的人,都在她的文字中找到共鳴。

捱不住的日子,郭晶企圖在失序的生活裡找回掌握感,好好煮食一日三餐、在不大的房子運動,這些平日不足為奇的無聊小事,都成為抗疫生活裡的重要支撐。但光這樣還不夠,就算出不了門,郭晶還是想做點什麼事。

「人畢竟是社會性的。」靠著網路,郭晶還能每天和朋友聊天,維持社會網絡,保有她所說的「社會性」。而發揮社會價值也是她描述社會性的另種展現,因此即使行動受限,郭晶依舊不忘社工專業,在線上針對家暴事件展開行動。

她先是在網路上發現,受限於封城政策,施暴者和受害者相處時間變得更長、加上求助變得困難,使得家暴事件變得更多。而同時,郭晶聽聞朋友協助遭受家暴的鄰居,更促使她展開行動,於是她將平日的社工工作化作線上課程,也鼓勵大眾籌組社區小隊,張貼宣導在社區宣導防治家暴。

不知封城何時結束,難保日記題材不會寫盡?郭晶說,的確,寫下的日常生活、社會觀察儘管引來不少共鳴,然而有時候仍感到撼動不了大結構的無力感,好在,封城的生活也不只這些。仔細看,如同田野調查般,社區大叔大媽如何苦中作樂的生態,也都能成為她筆下的小故事。

圖/聯經出版社提供

紀錄每一天,也寫下每一天的抗爭

從前只為女權、性別議題發聲,堅持一百多天不間斷的隨筆書寫,究竟是為什麼?郭晶說,封城的日子,外人不得窺見,過多的誇飾、掩蓋的淡化,都不是封城下人們真實的面貌。這場疫情,不論對於武漢人、或是同處疫情之苦的全球人們,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紀錄每一天,是希望揭開災難中的每個人所正經歷的一切。大家總以為災難下的人正水深火熱、處遇苦憂。答案或許是,但這僅僅只是其一。身處其中的人,即使面對災難,仍不失想找回掌握感的企圖和日常抗爭。過好每一天,就像一場社會運動。

疫情哪天才會真正結束,誰都沒個底。郭晶希望當疫情結束,能真正省思留存在社會裡的根本問題,像是攸關個人決策的資訊透明問題,就在這回疫情之中凸顯出來。而疫情結束的只是疾病,那些因為疾病突然死去的人們、無法和親人好好送別的遺憾,失去家中經濟支柱的問題都等著「治癒」。

採訪當天,武漢終於解除了歷經兩個多月的封城政策。說是解封,也只是恢復對外交通,郭晶說,社區隔離的封鎖仍沒放行。好不容易等到社區也解除封鎖,進出卻得一次又一次掃著健康碼控管。「看似解封,反而更嚴格了。」郭晶說。

有天趁著空擋,她來到河邊慢跑,暫時卸下口罩想透透氣。有民眾遠遠一見,就大聲喝斥,要她把口罩給戴上。儘管覺得對方無禮莫名,郭晶也只能苦笑一下,無奈掛上口罩。

城開了又關,關了又開,解封,解除的只是人們移動的腳步,瘟疫的憂懼仍綁束每個人,無法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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