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選舉與陰謀論倫敦超低排放區「刀鋒戰士」之亂

自倫敦「超低碳排放區」政策擴大以來，反對聲浪不斷，不僅「刀鋒戰士」破壞監視器的抗議舉動頻傳，更成為去年倫敦市長選戰焦點。儘管反對聲浪不斷，但市政府提出的數據顯示空污改善效果有成，當初反對政策的區域，反而成了空氣變乾淨的最大贏家。

倫敦市區內，電線被「刀鋒戰士」剪斷的「超低碳排放區」攝影機。圖／Wicksy101／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4.0）

刀鋒戰士vs.跟紅酒一樣貴的罰單

時間回到2024年1月的某個星期一清晨，倫敦東南方，布羅姆利（London Borough of Bromley）自治市下的斯爾赫斯特（Chislehurst）區，一群自稱為「刀鋒戰士」（Blade Runner）的抗議人士對著攝影機展開攻擊。這些攝影機並不是一般的攝影機，而是大倫敦市政府（Greater London Authority）用來推動「超低碳排放區」的特殊攝影機。

倫敦「超低碳排放區」政策（Ultra Low Emission Zone，簡稱ULEZ），是當地的空污防治政策。主要是在城市外圍劃定界線，並設置具備車牌辨識功能的特殊攝影機。一旦車輛經過，攝影機便會自動比對資料庫。若車輛的排放不符標準，車主將會收到一張12.5英磅（約台幣530元）的通行繳費通知。無論是將汽車開進管制區，或是在管制區內部駕駛汽車，都必須繳費。12.5磅並不是一筆小數字，這價格已足夠買下1瓶中價位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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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政治環境向來開放，ULEZ政策其實是兩大主要政黨的共識——最早由保守黨籍市長，後來擔任英國首相的強生（Boris Johnson）提出，從原先針對汽車進入市中心壅塞區域的「塞車費」（Congestion Charge）升級而來，接任的工黨籍市長沙迪克汗（Sadiq Khan）不僅繼續推動，還把時程提前、範圍擴大。限制汽車改善空污，看似已成全倫敦的共識。

自ULEZ政策推動以來，各方一直有不同的聲音，2023年擴大管制時，爭議達到新的高峰。20年前，倫敦第一次推出塞車費制度時，範圍只有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以東，巴比肯藝術中心（Barbican Centre）以西的核心區域。至2023年，則已經擴大到大倫敦市政府轄下的32個自治市，這代表距離市中心較遠的外圍住宅區也被納入。

這些區域正是「刀鋒戰士」活躍的主要地區。例如距離市中心約14公里遠的斯爾赫斯特區，搭乘火車轉地鐵大概1小時左右，但考量尖峰時段的人潮，再加上英國鐵路誤點罷工的「優良」傳統，不少人也會選擇開車上下班。若車子過於老舊，政策實施後，每週就得貢獻五瓶紅酒給市政府了。

2024年市長選舉前夕，倫敦特發法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的反「超低碳排放區」擴張抗爭活動。圖／Steve Eason／Flickr（CC BY-NC 2.0）

超低碳排放區效果如何？

2023年2月，布羅姆利政府聯合其他四個自治市向法院提起訴訟，指控大倫敦市政府違法推動交通管制，侵害地方政府權力。

儘管大倫敦市政府於2023年7月宣判獲勝，政策正式實施，布羅姆利自治市政府仍依然堅決反對，並引述地方空氣污染監測數據，說明政策實施3個月後氮氧化物濃度不減反增，指控大倫敦將疫情期間的運輸部門減量現象，包裝為超低碳排放區成效。

面對各界質疑，政府也極力為政策辯護。2023年倫敦政經學院格蘭瑟姆氣候變遷與環境研究所（Grantham Research Institute on Climate Change and the Environment）政策與溝通主任沃德（Bob Ward），便曾引用多篇期刊論文指出，管制區能有效降低氮氧化物（NOx）濃度。

今（2025）年3月，大倫敦市政府發表「全倫敦超低碳排放區一週年報告」（London-Wide Ultra Low Emission Zone - One Year Report）指出，政策實施一週年後，倫敦合乎排放標準的車輛比例已提高至96.7%。自2019年成立六年以來，超低碳排放區累積減碳量達到81萬噸，對人體有害的氮氧化物濃度減少24%，PM2.5則降低25%。

大倫敦市政府對「超低碳排放區」降低氮氧化物排放的成效評估。粉紅虛線為政策實施前，黑色實線為實施後。中間不同顏色的色帶，代表不同車種的氮氧化物排放減量貢獻。圖／擷取自大倫敦市政府「全倫敦超低碳排放區 - 一週年報告」

低排放區只是讓污染搬家嗎？

反對超低碳排放區的論點則是主張，高污染的車輛並沒有消失，而是在區域外繞道而行，造成更多排放。

歐洲審計院（European Court of Auditors）2025年的指出，在西班牙巴塞隆納、希臘雅典以及波蘭克拉科夫三個案例中，高排放車輛在車輛管制區政策實施後並不會消失，只是不會開進區域內。並引用巴塞隆納超級街區（Superilla）案例提醒市府，車輛退出街區後，原先的空間發展成為觀光區域，可能帶來大量餐飲業及觀光噪音，對當地居民也是一種負面影響。

對此，大倫敦市政府則在報告中引用車流量資料，證明超低碳排放區並不會對區域外圍帶來額外的交通量及排放。但考量倫敦實施的範圍將近1600平方公里，歐洲審計院關注的巴塞隆納超級街區大小通常為1平方公里上下，未必能直接做比對。

另一方面，科學數據並未消弭反對派的質疑，反而引發更多紛爭。例如，《每日電訊報》記者指，格蘭瑟姆研究所引用的文獻，其實是大倫敦市政府出資，由倫敦帝國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撰寫的委託研究報告，立場偏頗不值得採信。

ULEZ議題成極右翼謠言溫床

至2024年大倫敦市政府舉行市長選舉前夕，超低碳排放區更是成為選戰的核心議題。當次市長選舉，除了工黨現任市長沙迪克汗、保守黨挑戰者霍爾（Susan Hall）外，還有其他11位候選人登記參選。

其中態度最為鮮明的政黨，為法拉吉（Nigel Farage）領軍的英國改革黨。他們源自於保守黨的極右派勢力，一路倡議脫歐、反疫苗、反移民、反氣候變遷以及反移民。去年更是協助川普籌募選舉經費，並與馬斯克（Elon Musk）展開一系列合作談判。

英國改革黨承諾於當選後廢除「超低碳排放區」，將罰金全部歸還人民，並指控現行市府的排放管制、市區限速、減速丘等政策，其實是一場「針對駕駛人的戰爭」（War on Motorists）。

最終，大力推動超低碳排放區的現任市長沙迪克汗以超過四成的得票率成功連任，支持超低碳排放區的四個主流政黨，保守黨、工黨、自由民主黨與綠黨，分別獲得前四高票，推測倫敦選民仍以反空污與對抗氣候變遷為大宗。

至於反對方，除了英國改革黨拿下3.2%的選票外，其餘支持率皆在1%上下，倫敦真實黨與英國優先黨兩個極右派小黨獲得的票數，甚至還輸給投入選舉的搞笑藝人「垃圾桶臉伯爵」（Count Binface）。

參選倫敦市長的搞笑藝人「垃圾桶臉伯爵」（Count Binface），宣稱會於當選後對石化業徵收暴利稅，提供居民免費新車作為「超低碳排放區」的配套措施。圖／垃圾桶臉伯爵官方《Ｘ》

觀察選舉期間，超低碳排放區成為極右翼謠言的攻擊對象。《衛報》報導指出，選舉期間曾發現36個可疑的Facebook社團大量轉貼反超低碳排放區、反移民、反伊斯蘭等極端言論的貼文，並且針對沙迪克汗的巴基斯坦裔背景進行人身攻擊。社團成員合計超過3萬8000人，其中不少成員及管理員為保守黨或是其他極右派政黨的黨工。可見「超低碳排放區」已經從值得討論的公共政策，上升為極右翼社團刻意經營的攻擊性議題。

回到「刀鋒戰士」活躍的布羅姆利。超低碳排放區實施一年後，當地氮氧化物濃度下降15.2%，高於全市平均，顯示當初反對政策的區域，其實是空污改善最大的區域。

對此，沙迪克汗在上個月初表示，在他首次任期時的數據顯示，如果做法不改變，「要花193年的努力，才能將倫敦空污控制在法定標準內，但自從推動ULEZ後，今年我們就有機會達成目標。」

但布羅姆利市議會議長史密斯（Colin Smith）表示：「大家都知道，無論是否實施『超低碳排放區』，倫敦郊區的空氣品質都會隨時間逐漸改善，所以這數據一點也不讓我驚訝，我們就先姑且相信這本報告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