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殺黑熊的一聲槍響...共創原民文化與生態保育的傷痕
2023年5月23日一早,南投分署在南投仁愛鄉互助國小舉辦《一隻台灣黑熊之死》紀錄片播放及黑熊保育宣導活動。小朋友看完紀錄片後,現場舉行有獎徵答,現場兩位志工穿梭其間協助發放獎品。除了南投分署與南投地檢署人員,現場沒有人知道擔任志工的就是布農族獵人祖孫。在紀錄片播放時,坐在最後一排的祖孫兩人盯著螢幕,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偶爾低頭若有所思。
事發後,這對祖孫承受了極大壓力,「我很傷心、一直哭,晚上也睡不著覺。」田姓爺爺說,他太太問他怎麼都不睡覺,「因為牠(五六八)每天在我眼睛裡跑來跑去!」因為擔心孫子會丟了工作,一開始他向檢察官表示,槍都是他開的,想一肩攬下所有責任。雖然他們幾年前已經搬離武界落腳埔里,但田姓爺爺假日還是會回到武界當志工,跟鄰居串門子,但那一陣子他都不敢回去,「怕人家說我是殺熊的凶手」,更背負「破壞村莊名聲」的指責。
布農獵人與黑熊的意外相遇,造就千夫所指的煎熬
「其實部落都知道是我們,會在背後指指點點,」馬小弟說,當時他以為抓到山豬,但因為毛很黑又很大隻,爺爺跟他說是黑熊,他也嚇一跳。「那你知道誤捕黑熊通報就沒有罪嗎?」他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可以打給誰、要打幾號,119嗎?」我問他還打獵嗎?馬小弟說,3年不能打獵了。但其實法官並沒有要求緩刑期間不能從事狩獵,只是祖孫擔心萬一打獵又不小心再誤觸法網,暫時也不會上山了。
「姪子打給我的時候很緊張,我以為現在不可以使用山豬吊,不可以被外界知道,才會要姪子殺了黑熊,」馬姓叔叔告訴我,事發後,他們三人每天心情都不是很平穩,後來爸爸猶豫幾天後,決定去警察局自首,「不知道這麼嚴重」。
馬姓叔叔說,其實他自己也很害怕,因為他是職業軍人,很擔心無法順利退伍,他的臉書更遭到網友肉搜、灌爆,幸好在被宣判緩刑後,最後他還是順利退伍。他說,過去武界沒有出現過黑熊,因為黑熊不可能出現在這麼低海拔的地方,別說是他,打了一輩子獵的爸爸自己也沒遇過,部落也沒有太多宣導誤捕黑熊可以通報,「現在當然知道了」。
誤殺黑熊風波餘波盪漾,武界背上了「殺熊部落」汙名
除了三名獵人,當時武界部落更承受了「殺熊部落」的汙名壓力。事發後一年,我也來到了武界部落造訪法治村長葉阿良,也想聽聽部落因為這件事,有了什麼樣的改變。面對我的造訪,法治村長葉阿良雖然客氣,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事情都已經過那麼久了,該講都講過了,還有什麼新的嗎?」從他的言談仍可感受到,即使已經過了一年,五六八事件仍讓武界背負不小壓力,也是一個不願再多碰觸的傷口。
葉阿良的住家四周掛滿了不少動物的獸骨、牙齒、皮毛,展示著代代相承的獵人「勳章」,但五六八事件也讓武界這個布農族傳統部落蒙上揮之不去的陰影。對於獵人誤殺黑熊,獵人家族出身的葉阿良說,武界過去從沒出現過熊,不要說是他或是獵人,就連耆老也都沒看過,「看過最大隻的就是水鹿」。
而部落間的人際網絡綿密,彼此或多或少都有親屬關係,事發後,大家很快就得知獵人身分,成了部落間暗自流動不能說的「祕密」。
傳統、法律與人性的拉扯,保育動物與傳統文化如何取捨?
對於外界要求嚴懲獵人的聲浪,「罰那麼重幹嘛?互相嘛!」葉阿良不以為然地說,他相信田先生不是故意殺黑熊,「我看他也是很緊張,很久都睡不好,哪一個人看到這個東西不會慌,」他應該也不知道誤捕通報就無罪。葉阿良說,後來南投分署有再來宣導很多次,重點是要讓村民知道真碰到了該怎麼處置,不會再發生誤殺情況。
「很可惜,他們搬到埔里去沒有聽到(廣播)。」法治村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蔡進興與田姓祖孫是舊識,他說布農族傳統是不獵熊,「有人因此生病、死掉」,但碰到熊,獵人也很危險,殺了熊是唯一能活下來的方法。對於五六八事件,他感到很遺憾,「打了這個東西(黑熊),一定會有事情,代價實在太大了,只能說他們很倒楣。」事後他自己看到紀錄片,也哭了。
但對於網路上的一片撻伐之聲,要求嚴懲獵人,蔡進興也不以為然,「他們都要自殺了,給他們一次機會嘛!」他激動地說,原住民不懂法律,現在大家都太強調動物的重要性,「對山上的人、原住民有沒有太超過?」現在猴子數量比原住民不知道多出了好幾倍,「牠們把我們東西弄壞了也都沒有賠償」。現在他們配合林保署,一起共管山林,也是黑熊的好朋友。
- 本文摘自:《未完的旅程:一隻台灣黑熊的人間啟示錄》
- 出版社:聯經出版
- 出版日期:202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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