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隱形高溫難民...無家者如何在極端高溫下度過一天?

減少不平等

萬華艋舺公園是台北無家者的重要集散地之一,天一亮,睡在街頭的無家者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開始一天的生活,部分有工作的人已準備上工。這群人多半從事低收入、高勞力的臨時工,體力好的到工地或搬家公司做粗活,差一些的則去路邊舉牌、隨宮廟出陣頭或街賣,無論何者都須忍受室外高溫

酷暑下舉牌、出陣頭...無家者仰賴冷飲續命

在「浪人食堂」工作的阿麗過去曾經也是睡在艋舺公園的無家者之一,當過舉牌員,穿著短袖或無袖站在豔陽之下舉牌8小時,問起她當時如何避免熱傷害,她直率回應「沒有什麼防曬,就上班前去檳榔攤買一瓶結冰水,用報紙包一包帶著。」好幾次下班後她才發現雙手曬傷、疼痛不已,卻無可奈何;另一位無家者大銘則說,剛開始流浪時曾出過陣頭,經常早上6點集合,行走8小時、12小時,但一天工資只有800元。

戶外工作高溫難耐,也因此即便午休時間短暫,仍有不少無家者會趕到食堂領餐,順便吹冷氣、喝杯冰茶降溫再返回工作岡位。長期關心無家者議題的浪人食堂店長蔡明潔說,「他們一天至少要準備兩、三瓶超商的大罐冷飲,所以茶水費對他們來說也是花蠻凶的。」

無家者經常在戶外做高勞動力的工作,只能透過結冰水或飲料降溫,「浪人食堂」則提供他們一個舒適的用餐環境。 圖/江建泰攝影
無家者經常在戶外做高勞動力的工作,只能透過結冰水或飲料降溫,「浪人食堂」則提供他們一個舒適的用餐環境。 圖/江建泰攝影

夏日缺物資、食物易腐敗 她公開街頭飲食生存法則

到了中午休息時間,浪人食堂門口便會出現排隊領餐的人龍,蔡明潔解釋,只有會員可以領取便當,當天輪值店員則會協助記錄他們的健康狀況,「我們12點才開始發便當,可是因為最近天氣太熱,有非常多會員11點就會進來室內等。」

就算空間還沒場佈完成還是會先打開冷氣,提供舒服的環境讓無家者們在食堂內休息、交流,她也發現天氣炎熱的時候,大家心浮氣躁,排隊時更容易發生爭執。

蔡明潔坦言,高溫不只讓無家者們身體不適,也更容易產生人際衝突。 圖/江建泰攝影
蔡明潔坦言,高溫不只讓無家者們身體不適,也更容易產生人際衝突。 圖/江建泰攝影

浪人食堂每天固定發放60至70個便當,剩餘的再分送給當天到食堂用餐、有第2個便當需求的無家者,留待下一餐再吃,但天氣炎熱會加速食物腐敗速度,如果便當中有魚,風險更高。

外帶回棲身之地的過程中,便當可能已經變質卻毫無察覺,或捨不得丟掉得來不易的食物,導致吃壞肚子,蔡明潔透露,「昨天才遇到一位無家者跟我說,他打開便當發現飯粒有點牽絲,但他還是吃完了。」

飯菜在高溫下容易酸敗,但無家者沒有冰箱可以保存食物,導致他們不時吃壞肚子。 圖/江建泰攝影
飯菜在高溫下容易酸敗,但無家者沒有冰箱可以保存食物,導致他們不時吃壞肚子。 圖/江建泰攝影

對於哪些食物適合久放,阿麗也向我們分享她的街頭生活法則,例如篩選物資時看到豆類製品就一概不拿,「只要是豆類做的就容易壞,尤其是素食便當,但如果是餅乾飲料、麵包就可以。」

除了食物,浪人食堂也提供免費衣物給無家者,但比起冬天經常收到禦寒冬衣、暖暖包,夏天的物資則相對缺乏,蔡明潔發現,「最近發現短褲的需求非常大,因為大家在街頭上不是很好找到這項物資。今天也發了短袖,有大哥說衣料太厚了沒有辦法穿,所以被退還了。」

高溫、睡眠不足影響身心健康 香港CCHA怎麼做?

發完便當,阿麗做完食堂的清潔善後工作,準備回到租屋處吹冷氣休息,至於沒有固定住所也沒有工作的無家者該去哪裡避暑?阿麗說,很多人會去圖書館、便利商店或超市等有冷氣的公共空間休息、補眠,再趁運動中心或芒草心慈善協會的香香澡堂關門前去洗澡、洗衣服,稍有預算的人則去旅社包一次300元的休息時段。

晚上9點,無家者們洗完澡回到艋舺公園休息,但就算太陽下山,公園依然熱得讓人難以入眠,阿麗會隨身攜帶扇子或小風扇,有些無家者會去便利商店買冰塊墊在頭下方睡覺,但效果都有限導致睡眠品質不佳。曾在芒草心慈善協會服務的社工李佳庭觀察,許多無家者因為長期睡不好,導致出現躁鬱症、焦慮症、思覺失調症等精神疾患。

公園充滿熱氣難以熟睡,李佳庭說,許多無家者無法好好休息,長期惡性循環下引發身心疾病纏身。 圖/張皓婷攝影
公園充滿熱氣難以熟睡,李佳庭說,許多無家者無法好好休息,長期惡性循環下引發身心疾病纏身。 圖/張皓婷攝影

李佳庭受訪前剛去了香港實地踏查當地無家者生活情況,她發現,對比台灣許多收容無家者的會所建築老舊、沒有冷氣設備,甚至只能提供噴灑水霧,「大家就像植物一樣在水霧下降溫」,香港的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CCHA)則提供給女性無家者的會所,除了有冷氣還有定時規則,白天在公共區域開放冷氣,晚上換房間開放冷氣,不僅可以控制電費,還能引導大家前往特定空間。

無家者在高溫下陷兩難 該租屋或露宿街頭?

不過面對越來越嚴峻的高溫,李佳庭與蔡明潔不約而同地認為,高溫、氣候變遷對無家者而言是難以意識到的問題,李佳庭更直言,「氣溫每增加一度海平面就上升多少公尺,這個我連講都不會跟他們講,因為太遠了,跟他們比較有關的可能是後續租房是否遇到電費超收問題。」

像是阿麗的租屋處雖然有冷氣、專屬的私人空間,比睡在公園更舒適,但她在言談之間也透露,自己為每個月與室友們平分的電費高低而苦惱,同時擔憂能在這個空間居住多長時間,「在外面流浪的的生活真的不是人過的,但最起碼在公園不用擔心這個。」雖然租房的生活條件看似更好,但煩惱的事情似乎變多了,她仍懷念露宿街頭的日子。

阿麗只是全台數千名無家者的縮影,他們在炎熱天氣、競爭且信任感薄弱的街頭生活裡,無論食衣住行都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成本來對抗高溫,隔天一早,在殘障廁所內打溼毛巾,把身上流了一夜的汗擦乾,又開始日復一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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