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日」慶誰的國?「光復節」又光復什麼?

聯合新聞網 黃瀚嶠

你們家會慶祝國慶日嗎?你的朋友聽到國慶日臉上是什麼神情?在國慶日與光復節都發生的10月,或許是最值得思考什麼是國家?國家認同從何而來?而台灣的處境又與全世界各國有什麼不同?

國慶日,是慶祝國家誕生的日子,這樣一個在想像中應當充滿榮耀、驕傲與歡欣的日子,在台灣卻是充滿著複雜與矛盾情感的日子。

我的一些朋友在10月10日這天表達出對國旗和國歌的輕蔑與不屑;一些朋友則用最快的速度在網路社群中放上國旗的圖片,並對於台灣人和新政府「不愛國」的態度表示不解與憤怒;有更多的人選擇了沉默,把對國慶的想法放在心裡,默默地度過這一天。

國慶這個原先設計來凝聚國民、彰顯團結精神的節日,在台灣卻似乎反而凸顯了國民之間的分裂。然而,除了對不同想法的人心懷怨憤、或是背負著不團結的恥辱漠然地度過國慶,我們或許還有一些更積極的思考。

桃園市大溪區仁義里,日前搜集廢棄雨傘、寶特瓶、安全帽等,以紅、藍色油漆,畫出國旗...

「國慶日」在全世界都是個複雜的議題

首先,問一下自己,「國慶日」是什麼?基本上,國慶日就是為國家慶生的日子。如果你認同這個說法,也許你也會認同「一個國家的公民為自己國家的誕生感到驕傲,並在國慶日那天為自己的國家慶祝,是理所當然、簡單明瞭的道理。」

不過,在我們在下結論以前,再進一步問一下自己,一個國家是怎麼誕生的?是哪些人,多少人一起決定了國家的誕生?這些人在做這個決定的當下,用什麼方法,得到了多少人的同意?這些人為什麼同意?同意的人,對這個國家的想法都一樣嗎?在國家誕生的時候,有沒有人反對?是誰反對?他們又為了什麼而反對?而國家誕生的時候,又是如何處理反對的人?反對的人後來怎麼了?哪裡去了?他們都接受了這個國家嗎?

如果你認同上面這些都是有意義的問題,那你就能理解,不只在我們的國家,國慶日其實本來就是一個複雜的議題,舉世皆然。

為什麼「光復節」消失了?

說到這裡,或許我們可以先談一下光復節的消失。

有些人認為,10月25日光復節之所以消失,是政治操作的結果,但一個節日如果對人民有不可磨滅的正面意義和情感聯繫,應該不是只憑政府就能單方面取消或淡化的。對居住在台灣的人來說--以下的台灣是指目前仍被中華民國所實質統治的地區--其中一群人的中華民國記憶源自於1911年10月10日的武昌起義;而另一群人的記憶則來自1945年10月25日日本戰敗後的光復接收,對他們來說,10月10日是沒有直接情感聯繫的一個日子,反而10月25日原本有機會可以讓這群人跟中華民國建立真實且正面的連結,偏偏國民政府接收後的作為,導致這一天變成負面經驗的象徵。

另一方面,對1949年後才陸續撤退來台灣的人而言,10月25日又不具情感意義,這或許才是「光復節」消失在我們生活中的真正原因。事實上,光復節仍然是我們的國定紀念日,只是人民選擇對它淡忘和沉默,而同樣只對某一個族群有正面意義和情感聯繫的國慶日,自然會面對類似的處境。

往年光復節,中興新村住戶都會在家門口懸掛國旗慶祝,去年盛況已不復見。 記者張家樂...

台灣的複雜性相當高,不同時期來到台灣或出生在台灣的人,因為承受著不同政權的統治、灌輸和恩惠,擁有著對這些島嶼或這個國家截然不同的理解和情感。

有人的父祖輩確實為「中華民國」奮戰過,他們記憶中的對手可能是大清,可能是日本人,又可能是中國共產黨;另一些人他們的父祖輩則可能為「大清」奮戰過,後來又可能為「大日本帝國」奮戰過,他們記憶中的對手則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包含中國人在內的盟軍。還有一些人,他們的父祖輩居於部落,必須面對歐洲人、明人、清人、日本人和國民政府政權的各種壓迫和挑戰,在每個時期,他們也必須對當下的政權選擇接納或效忠。

領土、記憶和認同,都是拼裝來的

知名學者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提出「想像共同體」的概念中,提到一個民族之所以形成共同體,其內部擁有共同經驗的重要性,尤其是那些共同面對過的悲劇或浴血的經驗,得以形塑出跟其他群體的區別。若從這一點來看,台灣內部的共同經驗是從1949年以後開始,而威權體制所造成個體自主意志的限縮,則導致真正意義上的共同經驗延遲到1987年解嚴之後,才開始由台灣人民自己創造。

很多人忘了,台灣實際上跟所有被殖民過的地區一樣,都必須面對二次大戰結束後,殖民瓦解所產生的種種問題。所謂的「台澎金馬綠島蘭嶼」,其實跟印度、緬甸、以及中東、中南美和非洲的許多國家一樣,是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剛剛才被拼裝出來。我們的領土是拼裝的,記憶是拼裝的,認同自然也是拼裝的。

今年的國慶大會總統府前舉行,手持國旗的啦啦隊熱情演出。 記者王騰毅/攝影

現在居住在台灣的人,他或他的先輩曾經奮戰、曾經浴血、也曾經歷悲劇,但是這些人奮的是不同的戰,浴的是不同人的血,經歷的是不同立場和原因的悲劇。甚至許多人的祖父輩在不同的時背景下,曾互相是對方的敵人。由此來說,台灣的人們如今可以生活在和平之中,實在已是值得慶祝的奇蹟。畢竟以台灣的歷史經驗,我們本來也很有機會發展成內戰不斷,或族群間血腥衝突不斷的國家。

有人說,當共同面對一個強大的敵人,經歷一場慘烈的戰爭,並最後獲得勝利時,一個高度凝聚的共同體、一個團結的國家就會成形。這或許有部分是事實,但若我們檢視一些「大國」,又可能會發現,即便有許多共同經歷戰爭的經驗,內部種族、性別、信仰、階級的差異和衝突,依舊讓這些國家像是由繃緊的細線綑綁在一起,彷彿隨時有崩斷潰散的可能。

所以或許我們也應該重新反省,真實的共同體,真實的團結和所謂的愛國究竟存不存在?代表甚麼意義?我想,台灣大多數的人在心底依然期望有國可愛,只是對於當前的國家該如何詮釋沒有共識;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廣泛意義上的愛國者,只是不知道該愛的是誰,背後又代表什麼。

如果我們至少期望一個象徵意義上的共同體和團結能夠持久,或許我們應該努力的,不是去占有國家和歷史的解釋權,也不是去指責或質疑彼此的認同;而是共同積極的創造一個幼有所養、壯有所用、老有所終的公正社會,並且透過同理的教育,讓有著不同經歷和背景的人民可以體諒彼此、安慰彼此。

當我們能建立出人人願為之奉獻的社會,當我們即使立場不同,卻依然能為每個人曾經歷的痛苦悲傷留下真實的淚水,也許我們就能真正的在同一面旗幟下歡欣的歌唱吧。

國慶日當天,也有台獨團體在凱道抗議,以音樂會的形式表達訴求。 記者邱德祥/攝影

黃瀚嶠

種籽實小教師、清水小校前任教師、跑蛙自學團前任教師、台灣創教育協會理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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