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工怎麼都在直播?透過直播說話 「那刻,才感覺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

木馬文化出版 木馬文化出版/江婉琦

編按:

移工怎麼都在直播?為什麼移工都在台北車站圍圈圈?移工來台灣都是為了賺錢?全台灣各行各業都少不了移工朋友協助與支持。與朋友相聚、談戀愛、與照顧者的感情,也會想家,移工的生活需求與情感與你我並無不同,只是很少有機會好好被聽到。江婉琦:「當我們回到個人與日常,最後會發現啊!那也是我。」

直播是彼此支持的網絡。 圖/pexels

為什麼我阿嬤在你直播裡?

阿娣和莎莉媽媽的直播裡有被照顧者;被照顧者並不一定都知道「他們被直播了」。

「我看到的時候,一開始滿衝擊的,阿嬤一定不知道自己被拍。」蔡雅婷從事移民工文化工作,也是移工的雇主。家裡有一位20歲的印尼女孩在老家嘉義幫忙照顧阿嬤,蔡雅婷和印尼妹妹加了臉書好友,可以在臉書上看見直播。她說妹妹的直播,常常拍到阿嬤。

「我阿嬤怎麼在妳直播裡?阿嬤一定不知道自己被拍。」蔡雅婷說,她一開始會有疑惑,「但是後來我在想,我自己不也一樣,會默默拍我阿嬤。」

「我在她的直播看見阿嬤,一方面覺得衝擊,一方面滿開心的。她不是只是拍自己, 她是在意我阿嬤,有把阿嬤放在心上,所以拍她。」蔡雅婷說,她在台北工作忙, 只有阿嬤住院的時候,才會回嘉義看阿嬤。看著妹妹的直播,好像在阿嬤身邊。直播裡可以看見阿嬤的狀態,是不是還健康,可以有餘力碎念。

但還是有許多人,不喜歡移工直播。

「我接過因為直播被遣返的。」Amanda(阿曼達)說。她過去是移工,現在是新住民,她在桃園群眾協會的庇護中心工作,幫助有勞資糾紛的移工。

阿曼達處理過幾件廠工在工廠直播,被同事舉報直播而被遣返的案例。她說,在這些例子裡,工廠規定工作中不能直播洩露機密。但她認為,有時直播只是藉口,更深的是歧視,或暗地裡的同事爭鬥。

當時新聞裡女移工直播自己一邊照顧病床上的阿公,一邊跳舞。當時那則新聞引來一片謾罵,罵那位移工沒禮貌,「我不是說誰對誰錯,可是如果從她的角度想,她是不是一天24小時、一整年365天為了照顧阿公,都沒有休假?她是不是壓力很大啊,所以用直播抒發情緒?」

蔡雅婷也說:「她(印尼妹妹)的生活滿無聊的,我會在直播裡看到妹妹在我房間裡下腰。」蔡雅婷說,印尼妹妹少有休假;當移工的生活圈只在家裡,直播可以跟朋友分享生活。

然而,也有些人,直播裡沒有阿嬤或雇主。他們不敢讓雇主知道自己在直播,但即使偷偷摸摸,也要直播。直播對他們來說是網路世界的庇護所,是跟同鄉朋友資訊的傳播,是彼此支持的網絡。

直播是彼此支持的網絡

「我每個星期一、星期三晚上九點直播。我告訴大家最新的勞資訊息,遇到困難可以怎麼找人幫忙。」

小翠住在基隆,照顧高齡91歲的阿公,阿公身體還硬朗,小翠工作時間彈性, 能夠時常出門,協助同鄉的朋友在工作上的糾紛。小翠在印尼移工的社群裡,很受敬重,朋友都用印尼語稱她Bunda(女士之意)。她有一台24小時網路不能關的平板電腦。我曾經看過她電腦裡的 Line 介面,訊息回不完,許多人要找她幫忙。

小翠家裡的廚房是她的辦公室,放了書,也是直播的場所。當她要直播的時候,會跟阿公說她要「上課一下」,然後開直播,解決大家的疑惑。小翠每次直播一小時,最多會有兩千人同時在線上觀看,她說這些人大部分自己也不認識,但是來自很多地方,她說,在直播的時候,觀眾們會留言:「台南來了!高雄來了!很可愛這樣。」

在庇護中心工作的阿曼達也會開直播讓同鄉的朋友諮詢解惑。她每週一次在協會辦公室開直播,一開就有三百位觀眾收看。直播結束後,最多曾有六千人看過。

我驚訝於小翠和阿曼達所說的觀看人數,對我這樣不曾在臉書上直播的人來說,這些數字著實難以想像;但我也在這些數字之間,理解了移工對實用資訊的迫切需求。

感覺自己真實存在,因為還有聲音

所以,移工的直播真的是因為自己過得很好嗎?有次訪問後,我陪「直播說在台灣很好」的妮妮搭火車回家。

我跟妮妮一起搭上晚間十點的區間車,週末夜晚要回家的人很多,沒有位置的我們站著。她已經習慣台北這樣搖晃的區間火車,站著沒有握扶手。

我問妮妮,她坐車回家的時候也直播嗎?「會啊,我的雇主是我的臉書好友,我有時候也會直播讓他知道我要回家了。」不過,她笑了一下說,但是有時候也想保有隱私,臉書可以限定直播觀看的對象。

2019年11月16日我訪問妮妮。2020年1月4日,妮妮照顧的阿公過世。

我看見妮妮在臉書貼出一段她與阿公開心歡笑的影片,她在貼文裡打上:「阿公一路好走。」我問她還好嗎?她用中文回覆:「我很好。」

阿公過世隔天是週日,本來是移工和好友們在台北車站開心相聚的日子。那一天晚上的十一點半,妮妮一個人在空蕩的台北車站月台直播,月台沒什麼人,直播畫面裡駛過幾班區間火車,有時是妮妮失神的臉龐,畫著完整的妝。

在那天的直播裡,妮妮對著鏡頭、空氣、火車講話,獨自講了20幾分鐘,她的話語混雜著印尼文和爪哇語,有些話我聽得不是很懂。但以我僅有的印尼語彙,我聽得很清楚,她直播裡說的不再是自己很好,是她「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Aku sendiri.(我一個人。)」除了這一句簡單的印尼文之外,她說的爪哇語, 我聽不懂,只能開著電腦,聽著她講話的聲音。

聲音。此刻的妮妮說著母語。我終於懂了。你聽:說母語是世界上最療癒的事情。

當台灣人看移工直播,我們常常想到他們暴露了被照顧者的隱私,或洩露工廠的機密,還有人因為直播,被遣返回國。但其實移工直播,是因為那是連結,在直播裡舒服地說自己的語言,表現快樂、展現自由,和同鄉朋友在網路上互助支持。移工是孤鳥,孤鳥在飛行的時候,直播可以讓他們脫離現實,在網路的世界裡回巢、透氣呼吸。

直播不一定代表自己真的過得很好。但是當移工直播的時候,他可以說話,表達自己。那一刻才終於不是一枚勞動力,而是個完整的人。因為在直播的世界裡,因為在直播的世界裡,還有聲音。

《移工怎麼都在直播》。 圖/木馬文化

• 本文摘自:《移工怎麼都在直播

•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

• 出版日期: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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