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標籤 我在南方遇見的那群逆風少年(下)

聯合新聞網 林宗洧

烤肉結束後,我自己一個人騎車到酒吧小酌。走進店裡時,調酒師看我自己一人,就把我引導到吧檯上坐著。後來點了幾杯店裡的特調,打算消磨晚上獨處的時光的我,開始用手機看影片、科技冷漠。

每個人的人生都在「飛行」,在這跌跌撞撞的路上,我們學會了成長。 圖/Pexels

酒吧裡的「飛行少年」

後來又有兩個男性走了進來,他們都是自己一個人來喝。第一個是大概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他的動作感覺格格不入,點了一杯調酒後,他問店員店內有沒有吃的東西,確認沒有後就到對面買了一盒鹹酥雞進來吃,一樣安靜地坐著。第二個人是來小琉球打工換宿的大學畢業生,似乎很熟稔店內的規矩,一進來就點了一杯威士忌的調酒,和調酒師開始聊了起來⋯⋯

「我想吃東西。」那個大學畢業生說,但其實已經蠻晚的,外面的店都已經關了。

「我這裡有,我自己吃不太完,分你一起吃吧。」中年男子回應。

調酒師見狀,向我們三個說:「不要再滑手機了,你們都自己來,互相認識一下吧。」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一開始當然開始尷尬的自我介紹自己的職業、還有為什麼來到這裡。那位中年男子說自己是在中國經營廣告行銷公司,來小琉球是因為迷上潛水,要來考進階執照。另一位「同學」是從台北大學經濟系畢業的,之後有被邀請到中國做幼教產業,現在算是放自己假期。輪到我時,只好尷尬的說自己是在巡迴演講,講「兒童權利」、關懷弱勢與「飛行」少年。

「我在『飛行』時,怎麼都沒有人把我拉回來⋯⋯」公司老闆在抽菸時開玩笑地對我說。

「什麼意思?」同學問。

「我之前15歲時進過監獄(他這樣說),因為殺人未遂⋯⋯」

後來他就開始講起自己為什麼會步上「砍人」的道路。「一開始就是跟人圍事、打架,到後來越拿越大支⋯⋯」他表情無奈,然後就沒有繼續講下去了。「那都是過去了,現在有自己的事業,也當老闆了,算是活出自己的新人生了吧⋯⋯」我看著他點起第二根菸,煙在他的臉上流竄出模糊的圖像,述說著他在出獄之後歷經了多少滄桑。

在社工的工作坊裡,我們正好就在討論「司法少年」的處遇模式。我想那個場景也是如此,在少年進入監獄前後,是否真的有人聽過他說過自己的故事嗎?家長、警察、教師、社工對於這個少年的觀察全都鉅細靡遺沒錯,但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真的有人在乎嗎?在他做出那麼多個「看似錯誤」的選擇時,他面臨了什麼掙扎?我們在接觸這些落出「社會安全網」的少年時,有沒有看穿他犯罪行為以外,想要引人注目的那一面?

我很喜歡大叔提出來的隱喻。我覺得每個少年都在飛行,有些像風箏一樣,就算風很大、就算快要掙脫,還是有一雙穩健的手、一條粗長的線拉住他們;有個則像卡通充氣氣球,線下綁了一塊鐵片,自己也沒有很想掙脫,所以就在近地處舒適的漂浮著;有些則是熱氣球,點燃了火後,沒有人擋的住他們,只好等心中的火燒完他們才會降落。但是我們的社會,大人都期待每個孩子像飛機一樣,自己知道怎麼起飛,也總有目的地可以降落,卻又不教孩子怎麼成為飛機。

仔細聆聽每個小孩想跟我說的,從他們的觀點重新了解他們,這是工作坊裡我學到的。在人生裡的課題,不會有人題目做的比「飛行」少年還多,我們要了解他們的作答方式,而不是一直糾正他們的錯誤,或因此而取笑、排除他們。

在人生的課題裡,應該要仔細聆聽每個孩子想說的話,而不是一直糾正他們的錯誤,或因此...

如果只能在乎現在,誰管以後?

最後,我想用工作坊裡的一個討論作為例子。那時Eva教授提了一個問題:「當我們第一次遇到某個司法少年,要怎麼開啟第一次處遇的對話?」我們分成好幾個小組進行討論,發表時,有一組的社工說道:「我們會先跟他說明社工的角色,『就有點像是老師』這樣⋯⋯」我開始想像那個少年會有什麼反應——他在家庭裡可能不受支持、在學校裡可能不被喜歡,今天有另一個人到了監獄裡,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介紹自己的功能像老師⋯⋯

我那時舉手,舉出了另一個我覺得比較適合的方式:「我會先跟他聊喜歡玩什麼遊戲,跟他約定好,下次會面有機會就跟他一起玩⋯⋯。」

我曾經在學校附近的書店偷竊過,因為國中時我們很流行收集各種顏色的uni圓珠筆。我們家裡經濟沒有那麼富裕,鉛筆盒裡除了藍紅黑和鉛筆外,有螢光筆就該偷笑了。我那時看著我們班上的另一個同學,心生妒忌,下課後就到書店裡偷了一整把的筆放進袋子裡。當然被抓到,還記得那時候的我在店裡哭得淒慘,老闆因為憤怒所以想把我送去警局,但是後來一個我在國小特教班認識(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的男生向老闆說:「宗洧在學校不是這樣的人。」所以解救了我。

那時候的我,怎麼想到自己會被逮到。滿腦子都想滿足自己物慾的當下,根本沒有顧慮後果與未來。直到離開那間書店,騎著腳踏車回家的路上,才開始瘋狂大哭——責怪自己怎麼這麼笨,為什麼做出這個決定。但是如果我因此而成為了「飛行」少年,真的有人會想了解我的選擇嗎?如果今天的我選擇抒發自己壓力的方式變成「殺人」等重罪,真的有人願意聽我說說自己的故事嗎?

看著逆風劇團裡的那些少年,個個在臉書上發的,不是今天又面臨什麼人生重大選擇,而是哪個女生又走離他身邊,哪個人又陪他走過一百天,我開始意識到「未來」根本不是他們所考慮之事。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連走帶爬的度過青春期,那些洶湧欲來的阻礙都快要把他們淹沒時,誰還有心力像我一樣,坐在電腦前規劃我下個月要去哪個地方演講、哪個國家實習?

如果「現在」已經難以面對,思考「未來」,不就只是恐懼的來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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