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5萬人的小鎮 憑什麼成為地方創生研發中心？

2019年，政府宣示將今年列為「地方創生元年」，一個早在日本發展多年的名詞，飄洋過海來到台灣後，還能為在地指出哪種新方向？成功振興了日本鄉鎮的策略，來到了台灣，會水土不服嗎？

或許，17年前還是大三生就決定走入南投竹山，從改造廢棄三合院開始的小鎮文創創辦人何培鈞，最能回答這一題。

一年365天，何培鈞個人臉書紀錄了他的每一天。總結下來，這句話或許最能概括他的一切：「不是在竹山，就是行走在介紹竹山的路上。」「『這是來自各地，四海一家的老車站。竹山台西車站，日常一隅』、『這是竹山的文青風，來自地方的竹筒冰…..』」生活裡滿滿竹山，是因為40歲的何培鈞，幾乎將人生一半的時間都放在了這處人口不到10萬的小鎮。

最初，他只是一個來到當地進行文史調查的大三學生，而後他先是變成民宿「天空的院子」主人，兩年後，身份又成了「小鎮文創創辦人」，而近年來，新增頭銜又多出了「小鎮智能」、「小鎮賦能」。一個外來客意外闖入小鎮，質疑耳語十多年來沒少過，何培鈞卻很明白：「內心的聲音，有時得超越地方的聲音。」

談起何培鈞竹山的開始，莫過於他還是學生時就不怕死貸款1,500萬，只為了整修一處三合院的大膽故事。「那時，我只是想著保存文化，根本沒想過要當位民宿主人。」熬了7年，何培鈞既當老闆也當員工，打掃、接客、服務全靠自己苦撐，直到國際唱片家馬修連恩不經意到訪，發現這棟藏身鄉村的民宿，才替「天空的院子」打響名聲。

觀光人潮開始一波接一波，以為小鎮就要繁榮，在地人卻決定出走。一度增加的人口數字，竟又開始滑落。何培鈞起初不懂，後來明白，是因為一切改變全和居民無關，「人潮來了，街上賣的東西都是從外地批來的物品。」

家鄉不見了。

是時候發展居民經濟了！

街上賣的都是從外地批來的商品，地方看似喧騰，其實是虛胖，地方發展成了「觀光經濟」，居民到哪了呢？在地的需求又去了哪？拼產值的時代已經過去，地方創生是時候回到以在地為中心的「居民經濟」。

他先是成立「竹青庭人文空間」，改造當地閒置空間；地方缺乏人才，何培鈞就把腦子動到屋子上，推出「以工換宿」的點子，利用便宜租金將全台年輕人才全吸引到鎮上來，設計海報、拍攝影片，為竹山說故事。

2010年，他決定成立「小鎮文創」，嘗試解答地方的問題。把實驗的場域，從空間拓展到社區。一人無法扭轉全局，何培鈞就想，何不「揪團」辦活動把人湊在一起。4年前，從廢棄改造倉庫開始「光點小聚」，從最初只有4個人的規模，到現在場場爆滿，全台網路、行銷各產業專家到訪，還有來自中國、馬來西亞的創業家，遠道來到竹山分享故事。

繼改造「天空的院子」後，4年前，又接手即將拆毀的「台西客運」大樓，改造為竹山新據點，建築裡頭竹編裝飾，端上的餐點全是竹山在地農產，餐後飲料也是用竹杯裝上，吃的、用的、看的，全都是當地限定版的「竹山味」。

外地人潮來來去去，煙花似的活動一場辦過一場，如何能讓觀光客和竹山發生連結，不再是過客？何培鈞決定在今年年初將數據科技引入，推出虛擬貨幣「光幣」，透過每次消費QR code掃描，觀光客知道自己每分花出的錢回饋竹山產業裡；在地的店舖也能透過消費數據調整的販售方式，讓觀光客每次的到來不留白。竹山，好像有點那麼不同了。

竹山人口不再外流，數字穩穩守在5萬大關，何培鈞依然不滿足。他看見小鎮本質的困境，凋零是因為一切的思考從未以地方出發。

「平日上學、下課補習，假日就往台中外地跑。」鄉鎮的問題總是相似，台灣教育總是把全台灣的孩子送到都市，學的都是是城裡行業所要的技能。竹山的孩子對家鄉的樣子不清楚，怎能明白地方，又如何找出解答？「地方的孩子，卻離地方最遠。」何培鈞說。

於是，何培鈞決定從人才培訓下手，與國高中、雲林科技大學一同合作，將竹山的未來化為「超級任務」，小學生所學所想都要心掛竹山。

站在地方想像世界 輸出竹山經驗

眼裡就只有竹山這座小鎮了嗎？答案也不全然是，何培鈞相信，一座小鎮能夠創造出的能量，遠比想像巨大。「地方創生絕對不能停留在社區層次，一旦停留在在地思考，視野就會受限。」何培鈞說。站在地方，想的，可不只是地方。

他放大視野，將目光望向竹山之外，想的是全台灣的顧客、看見的是世界的市場。小鎮作為創生的可能，自然也有能量向外輸出。台灣所面臨的地方困境，其他國家也有，幸運的是，台灣十多年各地社區營造累積了不少經驗，創造出「農旅」、「文旅」模式。「台灣可以在地方創生的領域扮演重要角色，在面臨區域振興、城鄉均衡發展市場中，制定遊戲規則。」日本能向外輸出「里山經驗」，台灣為何不能？

2018年，何培鈞帶著14年累積的竹山經驗，前進中國，成功將台灣社區營造的經驗與文化向外輸出。不必緊跟在城市之後追趕，何培鈞看見的，是世界上同為地方發展所苦的市場需求。「我們走到中國大陸、走到馬來西亞，看見需求，回頭研發產品、找尋服務模式，再把經驗和服務輸出。」從一間民宿、一處社區，再到產品的打造、人才的培訓，一個人口5萬的小鎮，成了創造地方產業的研發中心。

這是何培鈞從不把問題當問題，憑著十多年的嘗試後所寫下的成果。「返鄉路是一條尋找機會的路途，滿懷犧牲奉獻的論述，應該捨棄了。」如此的省思，也是在竹山耕耘十多年回頭再看，歷經千辛萬苦才得出的心得。

14年過去，何培鈞創造了不一樣的小鎮竹山，或許創造出來的，還有另一個和當年全然不一樣的自己。創生的意義，從來不只是一人、一地。